轮渡

罗亦从冰冷的海水中浮起时，肺部火辣辣地疼。咸涩的海水灌进鼻腔，他剧烈地咳嗽着，一只手紧紧抓住码头边缘生锈的铁梯。身后的水面上，追兵的叫喊声和手电光柱在晨雾中晃动。

他咬牙爬上梯子，湿透的衣服沉重地贴在身上，每一步都拖拽着额外的重量。裤子内侧的口袋里，模块紧贴着大腿——它还是温热的，即便浸过海水，那股顽固的热量依然透过防水袋传来。

码头上的追兵正在分散搜索。他能听见陈远山冷静的指挥声，还有织忆会成员急促的脚步声。罗亦沿着码头下方的阴影匍匐移动，身下是湿滑的苔藓和破碎的贝壳。前方五十米外，有一排废弃的渔船半沉在水中，船体之间形成了天然的掩护。

他潜进两艘渔船之间的缝隙，背靠着腐朽的木板，大口喘息。心跳如擂鼓，撞击着胸腔。太阳穴的伤口被海水浸泡，刺痛感沿着神经蔓延。他撕下衬衫下摆已经破烂的布条，重新包扎伤口——动作很轻，但每一次触碰都带来新的疼痛。

背包在跳海时丢了，里面的工具和伪造身份卡都没了。只剩终端还塞在裤子另一个口袋里，用防水袋装着。他掏出来检查，屏幕还能亮，但边缘有裂痕。空脑者的最后一条消息依然显示在锁屏上：“待着别动。我派人接应。”

但接应的人没来。或者来了，被拦截了。

他关掉终端，塞回口袋。手重新摸到模块，隔着布料感受它的形状。这块金属里锁着林昭十岁生日的记忆，也锁着全球协议的物理路径密钥。空脑者想毁掉它，陈远山想得到它，织忆会想用它做交易。

而他自己呢？

他想用它来交换什么？

码头上传来渡轮的汽笛声，低沉悠长。早班渡轮即将靠岸，那是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罗亦从渔船缝隙间探出头，观察码头的情况——追兵已经搜索到更远的区域，陈远山正在用通讯器说话，脸色不太好看。

趁现在。

他深吸一口气，从藏身处爬出来，沿着码头边缘快步移动。湿透的衣服在身后留下深色的水迹，但他顾不上了。渡轮已经靠岸，舷梯正在放下，乘客开始排队上船。

他混进人群的末尾，低着头，让湿漉漉的头发遮住脸。检票员是个中年妇女，正忙着核对前面乘客的票，只是扫了他一眼，就挥挥手让他通过。他踏上舷梯，金属板在脚下发出沉闷的响声。

甲板上站满了早班通勤的乘客，大多提着公文包或早餐袋，脸上带着没睡醒的倦怠。罗亦走到栏杆边，背靠着船身，让晨风吹干衣服。海水从裤腿滴下来，在甲板上积成一小滩。有人看了他一眼，皱皱眉，但没说什么。在这个城市，奇怪的人太多了。

渡轮鸣笛，缓缓离岸。

罗亦刚松一口气，背包里的模块突然震动——不是他以为丢了的主背包，而是始终紧贴大腿内侧的那个模块。震动很剧烈，金属外壳烫得像要烧穿防水袋和布料。他伸手按住，热量灼烧着掌心，但他没松手。

船身在这时晃了一下，很轻微，但足够让站着的乘客踉跄。广播系统滋啦作响，电流杂音持续了几秒，接着响起一段童谣——是他女儿常哼的调子，但音准歪斜，尾音拖长，像被什么人刻意录下来又剪辑过，每个音符都透着诡异的不协调。

乘客们抬头看喇叭，有人笑说这歌真可爱，像老式八音盒。罗亦没动，手指攥紧模块边缘，指节发白。他知道这不是巧合，更不是故障。空脑者断联前最后一条消息还在终端里躺着：“他们同步了739号意识。”林昭的意识残片正被接入网络，成为数据战场的工具。这首童谣就是证明——有人在用她最私密的记忆作为武器。

他转身往船舱走，步子压得很稳，尽管腿上的伤口每走一步都在抽痛。走廊灯光冷白，照得他湿透的影子在墙面上拖出深色的水痕。两个穿制服的船员迎面走来，扫了他一眼，视线在他湿透的衣服和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罗亦低头避开目光，右手始终按着大腿外侧——模块的位置。

船员没说话，擦肩而过。

罗亦拐进洗手间，反锁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他把模块掏出来放在洗手台面上，金属外壳上还挂着水珠。屏幕自动亮起，不需要任何操作——林昭十岁的脸浮现出来，但这次背景变了。不再是实验室角落，而是某个类似控制室的空间，实验室墙角多了一串坐标数字，层层叠叠，像地图上被打散重排的标记点，不断闪烁跳动。

他盯着看了几秒，伸手触碰屏幕。指尖传来的不是电子屏的平滑触感，而是轻微的电流刺痛——模块在主动传输数据。他点开数据层，一层层往下剥，界面像剥洋葱一样展开，每一层都是更复杂的加密结构。直到最底层跳出一行字，暗红色，像未凝固的血：

全球协议物理路径密钥

门外有人敲门，一个男人的声音：“里面有人吗？船务检查。”

罗亦应了一声“马上好”，迅速收起模块。他解开衬衫最上面两颗扣子——衬衫还是湿的，紧贴着皮肤——把模块裹进衣料内层，再塞回裤子内侧口袋。布料隔开了一些热度，但烫感仍紧贴着大腿皮肤，持续不断。

他推门出去，门口站着个穿船员制服的男人，手里拿着检查表。“一切正常？”船员问，目光扫过罗亦湿透的衣服。

“有点晕船。”罗亦说，声音平稳。

船员点点头，在表格上打了个勾，转身走了。

罗亦没回甲板，直接往楼梯间走。越往下，乘客越少，机器的运转声渐大。空气里弥漫着柴油和机油的气味，混合着海水的咸腥。底层是机房和货舱区域，通常禁止乘客进入。机房门口站着个戴工牌的技术人员，正低头看平板上的数据。

罗亦走近时对方抬头，眼神警惕：“这里乘客止步。”

“净忆局设备安全检查。”罗亦说，语气平静得像在陈述事实，“接到报告说这艘船有异常神经信号波动。”

技术人员皱眉：“没接到通知。而且净忆局的人应该穿制服。”

罗亦掏出终端——屏幕有裂痕，但还能用——调出空脑者准备的伪造通行码。界面显示着净忆局的徽章和授权编号，看起来足够逼真。技术人员扫了一眼，又抬头看看罗亦，犹豫了几秒，侧身让开：“快点检查，轮机长等会儿要来。”

机房里满是嗡鸣声，巨大的柴油发动机在运转，仪表盘上红灯绿灯交替闪烁。罗亦走到主控台前——这不是船的主控台，是辅助系统的控制终端，连接着船上的通讯和导航设备。他从口袋里取出模块，金属外壳依然烫手。主控台侧面有一个标准的Type-47神经接口，和模块的接口匹配。

他将模块插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