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

门后是中央塔的核心区域——一个圆形的巨大空间，高达十余米。中央矗立着三根圆柱形的透明服务器阵列，内部充满了流动的蓝色冷却液，无数细小的光点在液体中穿梭，像星河落入水底。阵列周围环绕着环状控制台，十几块曲面屏悬浮在半空，显示着滚动的数据流和监控画面。

空脑者快步走向主控制台，插入神经核心。屏幕上的数据流骤然加速，开始自动检索与“全球记忆协议”相关的文件。

罗亦则在服务器阵列间走动，观察那些悬浮的光点。他知道，每一粒光点都代表着一份被封存的记忆——可能是某个人的童年片段，可能是某段被抹除的痛苦，也可能是某个被篡改的真相。这些记忆被数字化、编码、存储，成为权力博弈中的筹码。

“找到了。”空脑者忽然出声。

罗亦走到控制台前，看向屏幕。一份加密文件正在被解压缩，进度条缓慢推进。文件名是【Global_Memory_Protocol_Alpha】。

文件打开，首先出现的是一份手写草案的扫描件，字迹潦草，页边有大量批注。草案的标题是《关于建立人类记忆统一管理体系的初步构想》，起草日期是四十年前。起草人签名处，是一个罗亦从未见过的名字——顾维钧。

“顾维钧……”罗亦低声重复，“他是谁？”

“第一任净忆局局长，也是织忆会的创始人之一。”空脑者滚动页面，“草案的核心思想是：人类的所有痛苦、冲突、战争，都源于记忆的不可控。如果能建立一个全球统一的记忆管理体系，对负面记忆进行筛选、编辑甚至删除，人类社会将进入永久和平。”

“听起来像是乌托邦幻想。”罗亦说。

“起初很多人也这么认为。”空脑者继续往下翻，“但随着神经科学的发展，记忆编辑技术逐渐成熟。顾维钧开始获得更多支持者，包括当时的政要、富豪、科学家。他们成立了一个秘密组织，就是后来的织忆会。而净忆局，则是织忆会在政府层面设立的执行机构。”

屏幕上出现了第一批实验者的名单，总共七十三人，大多是囚犯、流浪者、精神病患者——社会边缘群体，消失也不会引起太多关注。实验记录显示，其中五十八人出现了严重的认知后遗症，包括记忆混乱、人格解体、自杀倾向。剩下的十五人，则被标记为“适配者”，成为后续实验的模板。

名单继续滚动，出现了更多熟悉的名字：陈远山、林昭、甚至罗亦自己的搭档……每个人的名字后面都跟着详细的实验记录、神经适配度评分、以及最后的“处理结果”。

罗亦的目光停在林昭的记录上。她的适配度评分高达92%，被标记为“高潜力个体”。但在一次实验后，她的神经突触出现了异常波动，记录中写道：【受试者出现自我意识反弹迹象，建议实施二次覆写。】

而执行二次覆写操作的人，正是陈远山。

罗亦的拳头无声攥紧。他知道林昭与陈远山的关系复杂，但从未想过会是这种形式——父亲亲手抹去女儿的部分自我，将她改造成符合系统要求的“工具”。

“协议源头的确在这里。”空脑者说，“但真正的罪魁祸首，可能不止顾维钧一个人。看看这个。”

他调出一份加密的通讯记录，时间戳显示是十年前。发信人代号【Architect】，收信人代号【Custodian】。内容只有短短一句：

【种子已播下，待时机成熟，即可收割。】

“Architect……”罗亦皱眉，“建筑师？是指顾维钧吗？”

“不一定。”空脑者摇头，“织忆会的内部等级森严，最高层被称为‘圆桌’，由七人组成。顾维钧只是其中之一。‘建筑师’可能是另一个人的代号，也可能是整个圆桌的集体代号。”

他继续检索，试图找出更多关于“建筑师”的信息。但系统似乎设置了多重防护，关键文件都被加密或隐藏。就在此时，控制台上的警报灯突然闪烁起来，刺耳的蜂鸣声打破寂静。

“他们发现我们了。”空脑者快速拔出神经核心，塞回背包，“塔内守卫正在朝这里集结，预计三分钟后到达。”

罗亦环顾四周，寻找撤退路线。服务器阵列后方有一排维修通道的入口，但大部分都锁着。只有最左侧的一扇小门虚掩着，门后是向下的螺旋楼梯。

“走那边。”罗亦指向小门。

两人冲向楼梯，脚步声在金属阶梯上急促回响。楼梯似乎通向塔的地下部分，越往下走，空气越潮湿，墙壁上开始出现渗水的痕迹。他们下了大约五层楼，楼梯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防爆门，门牌上写着【底层冷却系统·非授权禁止入内】。

空脑者尝试用模拟器开门，但识别面板毫无反应——这里的系统可能是独立的，或者已经断电。罗亦上前，用力推了推门，发现门是从内部反锁的。

“有没有其他路？”他问。

空脑者调出结构图，眉头紧皱：“冷却系统是死路。但如果能穿过冷却池，另一端有一部货运电梯，可以直通地下车库。”

“冷却池？”罗亦看向防爆门，“里面是什么？”

“液态氮循环系统，温度接近零下两百度。”空脑者说，“正常人类进去，十秒内就会冻死。除非……”

“除非我们有防护装备。”罗亦接话，“但显然我们没有。”

头顶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追兵已经进入楼梯间。空脑者迅速做出决定：“赌一把。冷却系统应该有紧急维护通道，供技术人员在系统关闭时进入。我们找找看。”

两人分头在楼梯间寻找，终于在一堆废弃的管道后面发现了一扇隐蔽的小门。门是手动开启的，需要转动一个生锈的轮盘。罗亦和空脑者合力转动轮盘，齿轮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门缓缓向内打开。

门后是一条狭窄的维修通道，仅容一人弯腰通过。通道内温度骤降，墙壁上结了一层白霜。他们沿着通道前行，大约走了五十米，前方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出现在眼前。

空间中央是一个圆形的冷却池，池内充满了缓缓流动的液态氮，表面飘浮着白色的冷雾。池子周围环绕着复杂的管道和阀门，控制台上的指示灯大部分已经熄灭，只有少数几盏还在闪烁。

对岸确实有一部货运电梯，但电梯门紧闭，控制面板一片漆黑。

“系统可能已经关闭了。”空脑者检查控制台，“需要手动重启冷却系统的备用电源，才能恢复电梯的电力。”

“时间不够。”罗亦看向来时的通道，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们马上就到。”

空脑者沉默片刻，忽然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型引爆装置，贴在冷却池的主管道上。

“你想干什么？”罗亦警觉地问。

“液态氮在常温下会迅速气化，体积膨胀数百倍。”空脑者设置好引爆参数，“引爆后，气化的氮气会充满整个空间，形成暂时的低温云雾，能见度会降到几乎为零。我们可以趁乱穿过冷却池——池子不深，大概到膝盖，只要动作够快，冻伤不会太严重。”

“然后呢？我们会被困在这里。”

“电梯旁边应该有一套紧急防护服。”空脑者说，“只要我们能摸到那里，穿上防护服，就能撑到电梯恢复电力。”

这计划听起来疯狂，但眼下似乎没有更好的选择。罗亦点了点头：“引爆吧。”

空脑者按下引爆按钮。没有巨大的爆炸声，只有一声沉闷的轰响，冷却池的主管道上裂开一道缝隙，液态氮如喷泉般涌出，接触到常温空气的瞬间，迅速气化成浓密的白色云雾。低温气雾迅速扩散，吞没了整个空间，视线范围内只剩下一片模糊的白。

罗亦和空脑者冲进雾中，朝对岸的电梯方向摸去。液态氮池的边缘冰冷刺骨，他们踩进池中，液体没过大腿，寒气如针般刺入皮肤。罗亦咬紧牙关，强迫自己迈步前进。每一步都像踩在刀锋上，肌肉在极寒中开始痉挛。

他数着自己的步伐，一、二、三……十步之后，脚尖触到了对岸的金属边缘。他伸手摸索，抓住了电梯旁的栏杆。空脑者也爬了上来，两人在雾中摸索着寻找紧急防护服。

幸运的是，防护服就挂在电梯旁的壁柜里。他们迅速穿上厚重的银色防护服，拉紧密封拉链，戴上头盔。防护服内置的加热系统开始工作，冻僵的四肢逐渐恢复知觉。

此时，追兵已经进入冷却系统空间。白雾中传来喊叫声和杂乱的脚步声，但能见度太低，他们暂时无法确定罗亦和空脑者的位置。

空脑者找到电梯的控制箱，撬开面板，手动接通了备用电源。电梯的指示灯亮起，门缓缓打开。两人闪身进入，按下地下车库的按钮。

电梯开始上升。透过防护服的头盔视窗，罗亦看到白雾逐渐散去，追兵的身影在雾气中若隐若现。他们举着武器，四处张望，但显然没有发现电梯已经启动。

电梯门再次打开时，他们已经到了地下车库。车库空旷无人，只有几辆废弃的车辆停在角落。他们脱掉防护服，塞进最近的垃圾桶，然后迅速穿过车库，从一扇员工通道门离开中央塔。

外面依然是暴雨倾盆。两人在雨中奔跑，穿过两条街区，才在一个巷口的屋檐下停下，喘息着调整呼吸。

“接下来去哪？”空脑者问。

罗亦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看向远处朦胧的城市天际线。

“林昭的旧公寓。”他说，“那里有她留下的全部笔记。如果她想揭露真相，一定会留下线索。”

“地址呢？”

“樱花巷十七号，三楼B室。”罗亦凭着记忆回答，“她搬走之后，那间公寓一直空着。陈远山可能派人看守，但不会太多。”

空脑者点了点头，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小型定位器，输入地址。

“步行大约二十分钟。”他说，“趁净忆局还在中央塔搜索，我们尽快过去。”

两人再次冲进雨幕，身影迅速消失在巷子的阴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