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门向两侧滑开,冷气混着消毒水的气味扑面而来。罗亦第一个跨出去,靴底落在金属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声音在空旷的走廊里荡开,又迅速被吸附进墙壁的消音材料中。空脑者跟在他身后半步,左手拎着一台银灰色的神经干扰器,右手按着藏在耳廓内的通讯器,嘴唇几乎不动地低声汇报着什么。三名戴黑色面具、身着战术服的人影无声散开,各自守住通道的岔口与通风井下方,动作干净得像演练过无数次。
“林昭的实验室在走廊尽头,编号B-07。”空脑者收起通讯手势,声音压得很低,“监控系统的物理线路已被切断,备用电源能给我们十五分钟。动作必须快。”
罗亦没应声,目光扫过两侧的玻璃墙。墙后是成排的废弃设备:老式神经同步仪、半拆解的记忆提取舱、堆叠如山的硬盘阵列。灰尘在应急灯的冷光下悬浮,像一片停滞的雾。他走了十几步,忽然停下——右侧玻璃墙内,一台主机斜倒在碎玻璃堆里,屏幕裂成蛛网状,却仍顽强地亮着微光,光标在黑暗中规律闪烁。
他蹲下身,手套指尖触到键盘边缘。刺痛感如细针般刺入指腹,瞬间窜上手臂。视野黑了一瞬,紧接着画面强行涌入——
林昭穿着白色的实验服,站在一间无菌控制台前。她的手指悬在红色删除键上方,指甲修剪得很干净,指节微微发白。镜头角度是从侧面拍摄的,能看到她抿紧的嘴唇和垂下的睫毛。她按下按钮,声音低得像在自语:
“739号原始人格,确认清除。”
说完这句,她转身面对镜头——或者说,面对镜头上方某个看不见的监控探头。她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波动,瞳孔映着屏幕的蓝光,平静得令人心寒。
“自愿实验协议签署完毕,受试者无异议。”
画面戛然而止。
罗亦猛地抽回手,呼吸骤然变重。他撑着膝盖站起来,额角渗出细汗。空脑者走到他身旁,视线落在那台破损的主机上。
“她不是自愿的。”空脑者的声音依旧平稳,“织忆会在她大脑皮层植入了服从程序,每次执行关键任务时自动触发。那套程序会覆盖她的自主判断,让她认为自己在做正确的事。”
“她知道我搭档的事?”罗亦问,声音有些发哑。
“她是目击者。”空脑者转头看他,“净忆局先后三次覆写她的相关记忆,最后一次是在你辞职后的第二周。她以为自己在参与前沿科研,实际上一直在帮他们清理证据——包括你搭档的死。”
罗亦盯着那台主机看了几秒,忽然抬脚,重重踹向机箱外壳。金属板扭曲变形,带着断裂的线缆飞出去,撞在对面墙上发出巨响。他俯身,手探进机箱内部,在杂乱的电线和散热片间摸索。指尖触到一块温热的金属体,他用力一扯——一根约拇指粗细的神经核心被拔了出来,接口处闪着微弱的金色光泽,表面却有明显的烧灼痕迹。
“这就是全球记忆协议的物理密钥之一。”空脑者接过神经核心,从背包里取出随身终端,将核心插入侧面的接口。屏幕亮起,蓝底白字的界面快速滚动,列出十二座城市的名称,每座城市下方都有数十行数据,标注着覆写时间、执行人编号、受试者身份代码。
“零忆公社会用这个发动同步觉醒。”空脑者说,“明天凌晨四点,所有被抹除过记忆的人,会同时接收到一段触发信号——他们的原始记忆将开始复苏。当然,只是开始。”
罗亦盯着屏幕,忽然伸手将终端抢了过来。手指在触摸屏上快速滑动,调出人员名单检索界面,输入“林昭”二字。页面跳转,显示出一条记录:
【姓名:林昭】
【编号:E-739-S】
【状态:已归档】
【原始记忆锁存位置:深层分区-D7】
【监护人:陈远山】
【最后操作时间:2077年11月3日】
罗亦的指尖在“监护人”那一栏停留了片刻。他咬紧牙关,下颌线绷出一道硬弧,然后将终端塞回空脑者手里。
“她也是受害者。”他说。
“现在你知道了。”空脑者收起终端,“复仇解决不了问题。我们要挖出所有被藏起来的记忆——包括她的。”
罗亦转身,朝实验室深处走去。走廊墙壁上有大片焦痕,像是经历过火灾,墙皮剥落处露出黑色的碳化层。地上散落着纸质文件,大多是实验日志的残页。他弯腰捡起一本硬皮笔记本,封面已被熏得发黑。翻开第一页,是林昭的笔迹,字迹工整得有些刻板:
【2075年8月14日】
今天测试新版神经编码,受试者编号E-42。注入后三小时,出现认知紊乱症状:短期记忆丢失、时间感知错乱、无法辨认亲属面孔。
我是不是做错了?
但协议要求继续观察。
罗亦合上笔记本,塞进外套内袋。空脑者站在实验室门口,看着他:“你打算怎么做?”
“先破解她的原始记忆。”罗亦说,“然后顺着协议往上找,直到揪出第一个下令的人。”
“那需要净忆局总部的最高权限。”空脑者提醒,“数据库的核心层有生物识别锁,除非局长本人,否则无法访问。”
“那就去总部。”罗亦说,“反正他们已经在追杀我了。多一条罪名,少一条罪名,没什么区别。”
空脑者点了点头,从背包侧袋取出一支预充式注射器,递给罗亦。注射器内是淡蓝色的液体,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微光。
“神经同步剂。能让你在短时间内接入净忆局的核心数据流,看到被加密封存的记录。”空脑者顿了顿,“副作用很明显——你会强制接收林昭的全部记忆残片,包括那些被删除的、被篡改的、她自己可能都想不起来的片段。好的,坏的,痛苦的,全都会涌进来。你的大脑需要同时处理双份信息流,很容易过载。”
罗亦接过注射器,没有犹豫,撩起左臂袖子,将针头扎进肘窝处的静脉。拇指推动活塞,蓝色液体缓缓注入血管。冰凉的触感顺着手臂蔓延,随即是轻微的灼烧感。他眼前黑了一瞬,身体晃了晃,空脑者伸手扶住他的肩膀。
“撑住。”空脑者低声说,“别让情绪吞了你。记住,你只是在读取数据,不是真的经历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