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脑者弯腰，捡起那张纸，看了一眼上面的新字迹，脸上没有任何意外。他看向罗亦，那双深陷的眼窝里，锐利的光芒闪烁：“你以为我们零忆公社，只是一群躲在阴影里、贩卖记忆黑市情报的蟑螂？或者天真地以为我们是在‘反抗’净忆局或织忆会？”
他向前一步，逼近罗亦，声音压低，却字字清晰：“我们是在‘校准’。在等待像你这样的‘变量’足够强大，足够……愤怒，也足够绝望，能够成为撕开这层面纱的‘刀刃’。我们不是在反抗这个系统，罗亦，我们是在等你——这个系统自己制造出的、最锋利的‘错误’——醒来，然后，调转刀尖。”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球形空间外，那厚重的金属门外，传来了清晰而密集的脚步声！不是一两人，是至少一个小队！靴底坚硬，踩在金属走廊地板上发出整齐而压迫感极强的“哐、哐”声，迅速由远及近！
之前引路的灰衣人如同鬼魅般从门口旁的阴影中闪出，手里那个旧公文包已经打开，里面不再是简单的设备，而是一把造型奇特、枪管粗短、连接着复杂能量电池的武器，枪口闪烁着不稳定的蓝光。他语速极快：
“清道夫主力小队，局长很可能亲临！他们的核心目标不是抓你，是回收芯片里的‘钥匙’——那枚A版备份芯片里，除了人格数据，还被林昭以最高权限加密了一段‘主宰者’协议第七层的原始逻辑密钥碎片！那是能动摇整个协议基础的东西！绝不能让他们拿回去！”
罗亦低头，看向自己血肉模糊、仍在渗血的右手掌。没有任何犹豫，他用左手手指，狠狠抠进掌心尚未愈合的伤口！皮肉翻卷，剧烈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但他咬着牙，硬生生将那片已经与他血肉部分粘连的黑色芯片，连带着凝固的血块和组织液，抠了出来！
鲜血混合着一种淡淡的、类似冷却液的化学液体，滴落在控制台光洁的表面上。
几乎同时，控制台的主屏幕自动亮起，跳出的不是系统界面，而是一段显然是预先录制好的视频。
林昭出现在画面中。她穿着标准的白色实验服，背景是一个巨大的、内部悬浮着人形轮廓的玻璃舱。她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苍白，眼神深处有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和……一种深切的悲哀。她手里拿着一支已经灌满药液的注射器。
“罗亦，”视频里的她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诀别的平静，“如果你看到这段录像，说明‘主宰者’协议的自主演化已经超出了我最初的模型预测，出现了无法用常规手段修复的‘差错’。也说明……你已经拿到了芯片，走到了这一步。”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似乎穿透屏幕，直视着此刻的罗亦。
“别怪我。你总是说，真相高于一切，哪怕真相伤人。但现在我告诉你……有些真相，本身就是为了杀死探寻者而存在的。它们不是答案，是武器。”她的嘴角扯动了一下，像是一个失败的笑，“照顾好……陈玥。无论她最后……变成了什么。”
视频结束。屏幕暗下。
空脑者动作快如闪电，一把从罗亦手中夺过那枚沾满血污、还在微微颤动的芯片，看也不看，直接插进了控制台侧面一个隐藏的接口！
“嗡——！”
黑球表面剧烈波动，那些流动的数据瞬间重组，化作一幅清晰的全球地图投影，悬浮在空中。地图上，七个地点被醒目的红点高亮标注，旁边有细小的数据标注着设施名称、容量、以及……“明日预计处理人数：327”。
“七个主要‘人格覆写与校准中心’。”空脑者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情绪的波动，那是冰冷的愤怒，“明天，这三百二十七个被标记为‘认知污染高风险’或‘社会不适配’的人，会走进去，自愿或非自愿地，领受一个被精心编辑好的‘新人生’，然后忘记自己是谁。而这样的中心，遍布全球主要城市。”
他抬手，猛地扯掉了自己脖子上那个一直闪烁着红光的笨重神经抑制项圈，随意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项圈断开处，露出下面皮肤上深深的勒痕和几个已经愈合的旧接口疤痕。
“现在，罗亦，你没时间感伤或愤怒了。”空脑者转向他，目光如炬，“摆在你面前的，只有两条路，立刻选：第一，带着你女儿目前这缕残存在数据流里的意识碎片——如果它还能被称为‘陈玥’的话——想办法逃出去，找个地方躲起来，祈祷在她的人格彻底溶解或被格式化前，奇迹发生。第二，”
他指向那悬浮的地图，指向黑球，指向门外越来越近的、代表净忆局最高暴力的脚步声。
“拿起武器，跟我走。不是逃亡，是进攻。去烧了林昭在城西的那个主要实验数据库，那里有‘主宰者’协议至少三分之一的核心代码和实验记录。瘫痪它，就能暂时打断至少三个覆写中心的进程，为那三百二十七人，也为你女儿，争取到一点可怜的、可能毫无意义的时间。选。”
黑球中，陈玥的脸再次浮现，这次，她没有哭。那由数据构成的面容上，甚至浮现出一个极淡的、近乎虚幻的笑容，她的声音轻轻传来，竟然带着一丝……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近乎促狭的语气？
“你抢东西的样子……真帅，爸爸。”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罗亦心中某种摇摇欲坠的东西，也点燃了另一种更深沉、更黑暗的东西。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早已血肉模糊的旧伤新创之中，更剧烈的疼痛换来极致的清醒。
灰衣人适时地将那把造型奇特的枪递了过来，枪身沉重冰凉。“记忆溶解剂弹头。击中目标不会造成物理重伤，但会强行激活其大脑中所有被封锁、篡改或删除的记忆断层，让他在短时间内‘想起’一切……包括那些他们最想忘记的，比如自己是如何被改造，或者……如何‘被死亡’的。”
空脑者不再看他，转身走向球形空间另一侧，那里有一部嵌入墙壁的、老式电梯的门正在无声滑开。电梯轿厢内，站着三个身形各异、但都戴着统一式样黑色面具的人。他们沉默而立，胸口佩戴着并非净忆局或织忆会的徽章，而是一个简单的、线条勾勒的脑部轮廓，中间有一道裂痕——那是零忆公社内部行动组的标志，也是净忆局叛逃者清单上常见的符号。
空脑者走进电梯，按住开门键，回头看向仍在原地、握着那把奇异枪支的罗亦。
“零忆公社需要的是一个了解敌人架构、懂得如何破坏、并且已经没什么可失去的‘疯子’来打响第一枪。你当过警察，知道怎么找到一栋建筑最脆弱的地方，知道怎么撬开最坚固的保险柜，对吧？”他的语气近乎挑衅。
罗亦最后看了一眼悬浮的黑球。陈玥的脸正在数据流的冲刷下慢慢变得模糊、透明，如同正在溶解的糖画。那抹虚幻的笑容却仿佛烙印在了他眼底。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将那把沉重的枪别进后腰，用湿透的外套下摆稍稍遮掩。然后，迈开脚步，一瘸一拐，却异常坚定地走进了那部打开的电梯。
空脑者在他进入后，按下了控制板上一个标着“B7”的按钮。电梯门缓缓闭合，将球形空间、悬浮的黑球、以及门外已然逼近到门口的沉重脚步声和吼叫声，全部隔绝在外。
轿厢下行，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空脑者站在他旁边，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种近乎宣告的肃穆：
“欢迎加入记忆战争，罗亦。”
“第一步，我们去烧了林昭的‘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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