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影密匙

门板在背后剧烈震动，每一次撞击都让金属门栓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罗亦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摊开手掌。那枚指甲盖大小的黑色芯片躺在他血肉模糊的掌心，边缘沾着血，微微发烫，仿佛有微弱的脉冲正在透过皮肤传来，一下，又一下，像一颗寄生在血肉里的、异质的心脏在跳动。

他低头，再次看向那行激光蚀刻的小字：739-PRIMARY-BACKUP-A。A版初始人格备份。这是陈玥未被涂抹前的“原件”吗？还是另一个更精妙的陷阱？

女儿的声音再次在脑海中直接响起，带着一种电子合成特有的轻快，甚至……俏皮？这语调让他胃部一阵紧缩。

“你终于……学会抢东西了。”

他没应声，也无需应声。他知道这声音只是芯片内残留程序或数据碎片的反馈，不是真正的对话。他迅速将芯片塞进嘴里，用牙齿紧紧咬住——金属边缘硌着牙床，传来冰冷坚硬的触感和一丝极淡的、类似臭氧的电子元件气味。同时，他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撕开自己衬衫的下摆，扯下一长条还算干净的布料，快速而用力地缠绕在受伤的右手掌上，将伤口和芯片紧紧包裹、勒紧。布料嵌入皮肉，疼痛尖锐，但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的清醒。

门外的撞击声停了。

取而代之的，是锁芯被专业工具插入、转动时发出的、细微而清晰的“咔哒”声。门缝下方透进一道惨白的光线，随即被几双穿着黑色战术靴的脚挡住。

罗亦向后退了两步，背抵住一排冰冷的金属档案柜。目光迅速扫视这个狭小的档案室：没有窗户，唯一的出口就是背后这扇正在被开启的门。空气混浊，灰尘在顶灯昏暗的光线下浮动。房间一角，堆着些被淘汰或损坏的旧设备，其中就有几台与他手中残骸类似的老式清除器外壳，焦黑变形，线路像肠子一样裸露在外。

他蹲下身，用左手在那堆电子垃圾中快速翻找。指尖碰到一块尚有余温的金属片——是某个烧毁电路板的一部分。他将它拿起，破损的微型屏幕竟微弱地亮了一下，跳出一串乱码，随即闪现出几个他熟悉的加密符号，与林昭那份神经图谱上的标注格式如出一辙。

就在他试图辨认时，那块小小的屏幕上，图像忽然扭曲、凝聚——

陈玥的脸。

不是记忆里活泼的模样，也不是之前屏幕上那种冰冷的审视。这张脸更……模糊，像是隔着毛玻璃，眼神空茫，嘴唇开合，发出断续的电子音：

“找到……钥匙……才能打开……真正的……门。”

和之前在控制台听到的一模一样。这句话，像一句被植入核心的指令，或者说……线索？

门外传来压低的对话声，透过厚重的门板有些模糊，但关键词清晰可辨：

“局长最新指令：活捉优先……必须确保他手里那枚芯片完好……”

“放心，整栋楼所有出口都已物理锁死，外围三道封锁线正在合拢……他插翅难飞。”

罗亦没有抬头，继续在废料堆里摸索。指尖又触到一块硬物，抽出来一看，是半张烧焦的身份识别卡。卡片大部分已被高温熔化变形，但残存的一角上，用特殊油墨印刷的三个字依然清晰可见：

空脑者。

他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个名字再次出现，而且是以这种形式，在这种地方。他将这半张焦黑的卡片塞进裤袋，布料下的皮肤能感受到卡片边缘的粗糙。

就在这时，房间里的光线似乎微妙地变化了一下。档案架旁的空气中，乳白色的光点开始汇聚、拉伸，逐渐勾勒出那个熟悉的、没有五官的白袍人影。它静静地“站”在杂物堆旁，仿佛一直就在那里。

“你选错了路，罗亦。”林昭的声音再次直接在脑中响起，平静无波，“739号不是救赎，是诱饵。精心调校的、用来钓出深潜者的诱饵。”

罗亦缓缓站起身，盯着那道光影，右手传来的疼痛和芯片的持续温热让他保持高度警觉。“林昭，”他声音沙哑，“你早就计算好了一切，算准了我会闯到这里，算准了我会拿到这个？”他抬起被布条包裹的右手示意。

投影微微“点头”，光影波动。“我了解你。了解你的执念，你的弱点，你在关键时刻……致命的犹豫。但这次，”它的语调似乎有了一丝极细微的、近乎赞许的变化？“你动手抢得，比我想象中要快，要决绝。”

“所以，”罗亦冷笑，左手摸到了口袋里的那半张身份卡，“你们把她——把我女儿——做成了一把‘钥匙’，一个‘诱饵’，就只是为了把我引到某个地方，或者……测试什么？”

投影没有直接回答。它抬起一只由光构成的手臂，指向罗亦缠着布的右手。“那枚芯片，A版备份，确实是739号初始人格的数据核心。但它也被编码了最高优先级的追踪协议。从你接触它的那一刻起，定位信号就已经激活。你握着它，就像举着一支永不熄灭的信号火炬。你每在这里多停留一秒，每移动一步，追捕你的网就收得更紧一分。”

罗亦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白色的布条已经被渗出的鲜血染红了几处，而在那之下，芯片传来的温热感确实在增强，甚至开始有节奏地轻微震颤，仿佛在发送着什么。

几乎在投影话音落下的同时——

“砰！！！”

档案室的金属门被一股巨大的力量从外部猛地撞开！扭曲的门板向内倾倒，刺眼的手电光柱和数道红色的激光瞄准点瞬间充满了狭窄的空间！

“不许动！放下手里的东西！”

罗亦在门被撞开的刹那，身体已经做出了反应！他左手抓起地上一块最沉重的、带着棱角的清除器金属残骸，用尽全力砸向身前的白色投影！

残骸穿过光影，如同穿过一片虚无的雾气，重重地撞在后面的档案架上，发出巨响，纸张和灰尘漫天飞扬。

投影的光影在那瞬间波动、涣散，林昭的声音最后传入他脑海，带着一丝复杂的余韵：“空脑者……才是真正的‘造物主’。而你追索的‘钥匙’，或许只是他们递给你，让你自己套上脖子的……绞索。”

话音未落，投影彻底消散。

“开火！”

枪声炸响！子弹不是射向他，而是警告性地打在他脚边和周围的档案架上，激起更多的碎片和纸屑！对方显然顾忌他手中的芯片，不敢直接射击他的身体。

罗亦早已不在原地！在掷出残骸的瞬间，他已向着房间另一侧猛扑过去——那里有一扇小小的、布满灰尘的高窗，之前被档案柜遮挡不太显眼。窗玻璃老旧模糊。

他用手肘护住头脸，合身撞向玻璃！

“哗啦啦——！”

刺耳的碎裂声中，玻璃崩散。他整个人从窗口撞了出去！外面是建筑的后巷，离地大约两层楼高。

坠落的过程短暂而失控。他尽力调整姿势，但在落地瞬间，右脚踝还是传来一阵剧烈的扭痛，让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倒在地。冰冷的雨水立刻浇了他一身——外面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雨。

他毫不停留，咬牙忍痛站起，一瘸一拐地冲进旁边一条更黑暗狭窄的巷道。同时，他用牙齿配合左手，奋力扯开右手上已经被血和雨水浸透的布条，将那块滚烫的芯片彻底暴露在冰凉的雨水中。灼热感略微减退，但震颤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