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在黑暗中明明灭灭，那条匿名短信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水，反复灼烫着视网膜：「认知裂痕已启动，校准窗口正在缩小。」罗亦盯着这行字，直到眼睛发酸发痛。没有具体倒计时，但这更令人窒息——你永远不知道哪一秒会是临界点。

窗外天色从浓黑转为病态的铅灰，凌晨四点十七分。他靠在沙发里，耳朵却捕捉着卧室里的每一点动静。陈玥的呼吸声均匀得过分，像一个精心调试的仪器在运行。认知裂痕不是故障，他明白了，那是林昭预先埋设在陈玥神经回路深处的触发程序，像一组精巧的倒计时引信，一旦启动，就会按照预设的路径引爆。

厨房传来纸张摩擦声。

不是温柔的沙沙声，而是用力刮擦、仿佛要戳穿纸背的刺耳声响。

罗亦起身，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悄无声息地走向厨房门口。

陈玥趴在餐桌前，穿着那件略显宽大的旧睡衣，头发散乱地披在肩上。她左手死死按着白纸一角，右手攥着一支鲜红的蜡笔，手腕以一种高频、颤抖却异常稳定的速度运动着。蜡笔尖在纸上疯狂游走，留下密集到令人窒息的线条——不是昨晚那种刻意模仿的、呆板的几何图形，而是无数细如发丝的、相互交叠缠绕的管道、节点和连接符，整体结构呈现出一种令人不安的、生物电路般的精密与混乱并存感。红色蜡痕层层叠加，某些区域被反复涂抹，几乎要浸透纸背，浓烈得像凝固的血。

“画的是什么？”罗亦站在她身后三步远的地方问，声音因彻夜未眠而沙哑。

她头也不抬，蜡笔在已经密不透风的线条网上又叠加了一层更细的网格：“神经突触……局部连接图谱……第七区。”声音平板，带着一种梦游般的专注。

罗亦走近，俯身看去。纸上的图案与其说是图画，不如说是一张异常复杂且……“活”的示意图。那些交错的线条并非杂乱无章，细看之下，能辨认出类似神经元轴突与树突的缠绕，某些节点被特别加粗或用短促的折线标记，像是对异常或强化区域的标注。整体结构透着一股非人的、系统自生成的精确感。右下角，有一行歪斜但清晰可辨的签名笔迹，和他在739号实验体档案里看到的、陈玥被要求反复练习的签名样本完全一致。

她突然停下，蜡笔悬在半空，转头看他。眼神空洞，像蒙着一层雾，但瞳孔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数据流般的闪烁：“爸爸，我是不是画错了？”

罗亦喉咙发干，仿佛有沙砾在摩擦。他伸出手，指尖几乎要触碰到她柔软的发梢——那里曾经有个小小的发旋，她母亲总爱用手指绕着玩——但在距离一厘米的地方停住了。

“没有错。”他说，声音平稳得自己都感到陌生，“你……记得怎么画这个？”

“不记得。”她摇头，动作有些机械，目光落回自己的右手，“但手知道。它……自己会画出来。”

他蹲下来，强迫自己与她的视线保持在同一高度。晨光从厨房窗户渗进来，在她脸上投下浅淡的光影。这张脸像他，也像她母亲，但此刻却像一张精心绘制的面具，每一个表情都透着练习过的痕迹。

“林阿姨，”他慢慢问，观察着她瞳孔最细微的变化，“教过你画这个吗？”

陈玥眨了眨眼。很慢。然后，嘴角突然向上扬起一个标准的弧度——不是微笑，是嘴角肌肉被精确牵动形成的弧线。声音也随之切换，变得轻快、甜美，像儿童节目主持人：

“她说记住路线的人才能活着出去。”

语调、音色、甚至呼吸节奏都与前一秒完全不同。这不是自然的变化，而是有人按下了她体内的某个“播放键”。

罗亦猛地抓住她的手腕。触感冰凉，皮肤下的脉搏平稳得可怕。她没有挣扎，只是歪着头，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他，嘴角还保持着那个完美的弧度。

“疼。”她说。语气平板，像在读一个提示词。

罗亦松开手，向后退了一步。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陈玥重新拿起蜡笔，在图纸的空白处开始画另一个图案——一个标准的九宫格密码盘，数字排列精确无误，甚至还在左下角标注了一个微小的“备用供电接口”标识。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不是电话，是短信。又一个陌生号码：「48小时倒计时启动。人格覆写不可逆。建议接受认知校准。」

他删掉信息，动作干脆得像切断一条毒蛇。走到玄关，抓起外套。

“你要出门？”陈玥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没有回头，还在画。

“买早餐。”他说。

“带豆浆回来。”她说，停顿了一秒，像在检索数据库，“加糖。”

“好。”

关门时，他听见她又开始哼那首童谣。还是那个调子，但节奏变了——不再是舒缓的摇篮曲节奏，而是变成了一种稳定、均匀、如同秒针走动般的节拍。

哒、哒、哒、哒。

像是在倒数。

电梯下行时，轿厢里的灯光惨白。罗亦拨通了一个加密通讯线路。铃声响了很久，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时，对面传来一个经过严重失真处理的声音：

“说。”

“我要找空脑者。”罗亦压低声音。

那边沉默。他能听见细微的电流杂音，还有远处隐约的、像是大型服务器散热风扇的嗡鸣。

“你知道规矩。”失真的声音终于说。

“知道。用我的记忆换清除器。完整记忆库，你们可以复制。我只要能打断她身上程序的东西。”

“你只剩一次提取机会。上次取走的片段已经让边缘区开始不稳定。”声音顿了顿，“而且，清除器只是权宜之计，不是解决方案。它最多干扰表层指令十二小时。”

“十二小时够了。”

“……”又是一段沉默，“一小时后，老地方。别带尾巴。如果被追踪，交易自动取消，后果自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