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亦把车停在废弃地铁站的入口，熄火，却没立刻下车。后视镜里，那两辆跟踪的车也在不远处停下，车灯熄灭，寂静无声，像在等待。
他推开车门，走进通往地下的昏暗通道。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带着孤单的韵律。第三根承重柱旁，站着零忆公社的接头人，灰色夹克，手里拎着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箱。
“东西带来了？”那人开口，声音平淡。
罗亦点头，从内袋掏出那本硬壳笔记本递过去。对方接过，快速翻阅了几页，重点看了中间关于“对象07”的记录，然后合上，放入金属箱。“你要的‘织忆会’早期人员流动与实验日志，存放在最底层的临时档案室。密码是你生日数字倒序，再加林昭工号的最后三位数。”
“你们怎么知道我要这个？”罗亦问，零忆公社的消息灵通得有时让人不安。
“林昭上周单独来过一次。”灰夹克转身向通道深处走去，声音在墙壁间回荡，“她留下话，说你这几天会来，还说你……大概率撑不过第三次高强度记忆干扰。”
罗亦眼神一沉，没再说话，默默跟上。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铁门，装着老式指纹锁。灰夹克没有用指纹，而是用手掌特定部位按照某种节奏按压了三下，门内传来齿轮转动声，缓缓开启。
门后是另一个世界。惨白的灯光下，墙壁几乎被贴满，全是打印出来的文件、图表、潦草的笔记，内容围绕各种实验编号和日期。最里面几排架子上堆着老式硬盘和纸质记录，灰尘很厚。灰夹克指了指最底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罗亦蹲下身，从一堆杂物下抽出一本黑色封皮、没有标题的日志。翻开第一页，右下角是陈远山的签名，日期是他女儿失踪前三天。内容简洁冷酷：“本人陈远山，同意女儿陈月参与‘昭明科技’神经突触活性强化实验，知晓潜在风险，责任自担。”
第二页是录音转文字，陈远山的声音透过纸张传来，平静得诡异：“她早知道自己是谁的女儿，也早想摆脱我给她安排好的一切。这条路，或许是她自己选的。”
罗亦快速翻动，纸张发出沙沙声响。日志中间部分，字迹换了，是林昭的笔迹，记录着实验细节。某一页上，一行字跳入眼帘：
“样本07适配度极高，但情绪稳定性评估不足，存在崩溃风险。建议启用备用方案——观察员罗亦。基因序列扫描显示，其与‘主宰者’原型基因存在高度吻合区，是现有数据中，唯一可能承载并稳定‘覆写指令’的活体容器。”
罗亦的手指死死按住这行字，指节泛白。他强迫自己继续往后翻。日志最后一页，只有一行加粗的手写字，墨迹很深：
“若他读到这行字，说明初期记忆屏障已部分失效。启动最终引导协议：让他亲手砸碎所有镜子。”
“所有镜子”？这是什么诡异的指令？
就在这时，仓库外突然传来重物撞击的闷响，紧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哗啦声。罗亦猛地合上日志，塞进衣服，起身快步走向出口。灰夹克已经不见踪影，铁门虚掩着。
他推门出去，雨正大。地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碎玻璃，每一片都映出他被雨水打湿的脸。但不止一张脸——那些碎片里的倒影有的在扭曲地笑，有的在无声地哭，有的举着枪，有的跪在地上……
强烈的眩晕感和被窥视的恶心涌上来。他想起日志最后那句指令。
砸碎镜子？
他弯腰捡起半块碎砖，掂了掂，然后狠狠砸向最近一面还算完整的窗玻璃。“哗啦！”玻璃应声碎裂，更多的碎片迸溅开来，每一片都映出他变形的脸，那些脸仿佛在碎片间流动、变幻、注视着他。
他喘着粗气，又砸向第二块、第三块……直到整面残存的玻璃墙只剩下尖锐的渣滓。雨水混着手背被碎片划破渗出的血，顺着指缝流下。他低头，看见掌心里还下意识地攥着一片锋利的玻璃，那上面映出的眼睛，正冰冷地回望着他。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他单手掏出来，是林昭发来的消息，只有一行字：“你看见自己了吗？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罗亦攥紧口袋里的玻璃片，转身往巷口走。巷子另一头站着个人，撑黑伞，穿风衣，是咖啡馆外跟踪他的那个。那人开口，声音沙哑：“陈远山的女儿没失踪，她在等你失控。”
“她在哪？”
“你砸镜子的时候，她正在你事务所删监控。”黑伞人往前一步，“林昭没骗你，你是唯一能承载主宰者基因的人。但她没告诉你，承载意味着被改写——从记忆到人格，一点不剩。”
罗亦摸出口袋里的玻璃片，边缘割进指腹。他盯着黑伞人，没动。
“选吧。”黑伞人说，“继续查，你会变成别人写的剧本主角；停手，至少还能当个糊涂侦探。”
雨更大了，水顺着伞沿滴在两人之间。罗亦把玻璃片收进掌心，转身往反方向走。身后传来引擎发动声，他没回头。口袋里的日志硌着肋骨，像块烧红的铁。
他知道有人在等他选错。但他更清楚，现在停下，连错的机会都不会有。
但他需要先找到林昭。只有她能解释日志里那些关于“主宰者”、“容器”和“最终引导协议”的骇人内容。空脑者给的坐标是北地电厂，但远水救不了近火。
他想起林昭实验室的旧地址——那是她早期创业时用的地方，后来搬去科技园区，旧址废弃，但林昭曾提过那里有个“不会联网”的备份终端。
雨势稍歇时，罗亦驱车前往城西老工业区。那栋灰扑扑的三层小楼看起来和周围其他废弃厂房没什么区别。他绕到楼后，找到一扇锈死的消防门——门锁有新近被撬过的痕迹。
他侧身挤进去，里面堆满蒙尘的旧设备。空气里有淡淡的、未散尽的电子元件发热后的气味。有人刚来过。
他沿着痕迹走上二楼。走廊尽头一间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蓝光。
推开门时，锈铁铰链发出刺耳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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