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咖啡馆时,林昭已经坐在最角落的位置。她面前摆着一台银灰色的仪器,外壳有磨损痕迹,接口处闪烁着待机的微光。见罗亦进来,她抬头看了一眼,没起身,只把仪器往前推了推。
“神经突触活性检测仪,便携式。”她语气平淡,像介绍一件普通工具,“你碰过那支簪子,记忆碎片应该已经开始干扰你的神经突触,影响判断。用这个,能暂时稳定你的能力,减缓外源记忆的侵蚀。”
罗亦没动。他盯着那台仪器,又看向林昭。“你为什么会有这种设备?这东西不在市面流通,管控级别很高。”
“因为我研究它。”林昭依旧平静,“陈远山的女儿失踪前,接触过类似的技术路径。你要查她的去向,就得先确保自己不会被那些来路不明的记忆污染、带偏。否则,你找到的每一个线索,都可能是别人设下的陷阱。”
罗亦在她对面坐下,手指搭上仪器冰凉的边缘。瞬间,熟悉的拖拽感袭来,眼前画面闪现——还是那间白色实验室,林昭手持注射器,面前的女孩背对着,肩膀微抖。但这次,画面更稳定,细节更多,他甚至能看到林昭实验服上淡淡的编号印记。
就在他试图看清编号时,女孩突然转过头。
眼神清醒,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平静,嘴角微微上扬,主动向林昭伸出了手臂。
画面消失。
罗亦猛地抽回手,呼吸陡然变重。“她自愿的?”他盯着林昭,声音压得很低。
“我没说。”林昭收起仪器,动作从容,“你看到的是真实的记忆片段,还是被人精心植入、诱导你看到的情景?你自己分得清吗?”
罗亦没说话。她眼神坦然,动作自然,一切看起来都像是在帮他。可那画面太完整,太清晰,情绪转折甚至有些突兀,不像他平时被动读取到的、带着强烈情绪烙印的原始碎片。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伸手,这次直接握住了仪器的主体部分。画面第三次浮现——同样的实验室场景,但就在女孩回头前的一刹那,林昭的嘴唇动了动,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罗亦集中全部精神,试图捕捉那细微的音节,却只听到模糊的尾音,像一声叹息。
画面再次中断。
他松开手,额头已渗出细密的冷汗,太阳穴突突直跳。“你改了我看到的内容。”这不是疑问,是陈述。
林昭没否认。“我只是调整了‘滤镜’,让你看到更多可能性。罗亦,记忆从来不是客观证据,你依靠它破案,但它本身也可能欺骗你,甚至被别人设计来欺骗你。”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咖啡馆临街的窗边。罗亦警觉地转头,只瞥见一道黑影快速闪过。等他起身走到窗边,玻璃上已经贴了一张对折的纸条,边缘粗糙,像是从什么本子上随手撕下。
他揭下纸条展开,字迹潦草扭曲,只有五个字:
停手或成空白。
林昭也走了过来,看了一眼纸条,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控制住。“织忆会的人盯上你了。”她声音压得更低。
“你认识他们?”罗亦盯着纸条上的字,“空白”两个字像针一样刺眼。
“听说过。”她退后一步,拉开距离,“他们通常不警告活人,除非……目标已经半只脚踏进了‘空白’的领域。”
罗亦把纸条捏成一团,塞进外套口袋。“净忆局呢?他们是不是也在找我?”他想起官方那个专门处理“记忆相关异常事件”的部门,权限模糊,手段却雷厉风行。
林昭没有立刻回答。她低头整理仪器,动作比刚才慢了半拍。罗亦敏锐地注意到,她垂下的手指有极其轻微的颤抖,虽然只有一瞬。
他不再多问,转身径直往外走。林昭在后面喊了一声他的名字,他没停,推开玻璃门,踏入潮湿的街道。
刚出咖啡馆,街角阴影里便有人影晃动。黑色风衣,步伐整齐划一,透着训练有素的纪律感。罗亦立刻加快脚步,拐进旁边一条狭窄的小巷。
巷子不深,尽头堆着杂物。一个戴口罩的人背对着他,手里握着一罐喷漆,正在斑驳的墙面上涂抹。墙上已经写完几个血红的大字:
停手或成空白。
那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罗亦一眼。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漠然。然后他转身,动作敏捷地翻过矮墙,消失在更深的黑暗里,整个过程安静迅速。
罗亦站在原地,没追。他知道追不上,也知道自己已经被至少两方势力盯上了。他摸出口袋里皱巴巴的纸条,又看了一遍,然后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加密号码。
“我要查记忆篡改技术的源头。”他对着话筒说,目光扫过巷口,“从林昭的‘昭明科技’实验室开始查,所有关联项目,资金流向,尤其是非公开的实验记录。”
对方沉默了片刻,背景音里有键盘敲击声。“你确定要碰这个?罗亦,一旦沾上‘织忆会’和记忆技术的浑水,没人能全身而退。净忆局可能已经在给你建档了。”
“档案?”罗亦扯了扯嘴角,“我已经在他们的局里了。现在的问题不是沾不沾,而是谁在试图改我的记忆,谁在让我看见他们想让我看见的‘真相’。查。”
电话挂断。罗亦把手机放回口袋,抬头看了眼阴沉的天空。雨还没停,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带来冰冷的触感。他没躲,反而需要这份清醒,需要这点疼痛提醒自己还活着,感知还真实。
他没回事务所,也没回家。那两个地方现在都不安全。他要去的地方,是林昭公司大楼后面那间早已废弃的旧仓库。那里是监控盲区,无人值守,堆满破烂,最适合藏一些不想被人发现的东西。
半小时后,他撬开仓库锈蚀的侧门,闪身进入。灰尘和霉味扑面而来,地上散落着破损的纸箱和不知名的机械零件。他打开手机照明,在角落找到一个生锈的金属文件柜,锁已经锈死。
他用力拽开柜门,里面堆着几台型号陈旧的设备,覆盖着厚厚的灰尘。他一件件搬开,在最底层,压着一本硬壳笔记本。
翻开第一页,页面顶端工整地写着:“神经突触活性编码实验记录(初稿)”。署名:林昭。
他继续翻动。每一页都详细记录了实验对象的编号、接入时间、生理反应数据,以及尝试植入的“记忆内容”描述。翻到中间某页时,他的手指顿住了。
页面顶端赫然写着:“对象07:自愿参与,初始目标为覆盖/淡化与父亲(陈远山)相关的特定负面记忆片段。”
下面附了一张小尺寸的彩色打印照片——正是陈远山失踪的女儿。她站在实验室中央,对着镜头露出一个略显拘谨、但清晰无误的微笑。
罗亦合上笔记本,金属扣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他将本子塞进外套内袋,紧贴着胸口。转身离开仓库时,他没关灯,也没理会身后洞开的门。他知道很快就会有人来“清理”现场,但他不在乎了。他要的东西已经到手。
回到车上,他没急着发动。雨水顺着车窗蜿蜒流下,模糊了外面的世界。他再次拿出那支银簪,指尖悬在簪身上方,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触碰了上去。
这一次,涌入的画面截然不同——
不再是实验室,而是一个模糊的、类似监控视角的场景。林昭站在“他”的身后,手里拿着那台神经检测仪,眼神不再平静,而是透着一股冰冷的审视。她嘴唇微动,声音直接钻入脑海,清晰得可怕:
“你以为你在追寻真相?罗亦,你只是我选中的……测试样本之一。”
画面戛然而止。
罗亦松开簪子,感觉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不知道刚才看到的,是银簪本身隐藏的更深层记忆,还是又一次被巧妙植入的、旨在误导他的假象。
但他知道一件事,无比清晰:他必须逆向追踪,找到所有记忆干扰和篡改的源头。否则,不仅陈月找不回来,连他自己是谁,都将变成一个由他人书写的、面目全非的剧本。
他踩下油门,老旧的车子冲进雨幕。后视镜里,两道车灯无声亮起,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如同幽灵般跟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