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冒拖了整整一周才好利索。
苏晚重新背上书包走进教室时,空气里弥漫着粉笔灰和初秋阳光混合的味道。江熠的座位空着,桌角堆着几本没翻开的书,看样子是没来上课。
她松了口气,像是卸下了背上的千斤重担,脚步轻快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刚把课本摊开,就瞥见桌洞里塞着个牛皮纸信封,边缘有些磨损,像是被人反复捏过。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指尖悬在半空,没敢碰。
最近一周,江熠像突然从她的世界里蒸发了。课堂上不见他的身影,放学路上绕远路也没再遇到,连那条被撕碎画稿的后巷,她偷偷回去过一次,也只看到老槐树下积着层新的落叶。
他像是在刻意避开她,又像是在酝酿着什么更过分的恶作剧。
犹豫了很久,她还是捏住信封的边缘,轻轻抽了出来。信封没封口,里面鼓鼓囊囊的,倒出来一看,竟是一沓崭新的画纸,还有几支削得尖尖的素描铅笔——都是她常用的牌子,连HB和2B的配比都和她习惯的一样。
最底下压着张便签,字迹潦草,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张扬,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别扭:
“赔你的。别再绕路了,工地不安全。”
苏晚捏着便签的手指微微发颤。
他怎么知道她绕路?又怎么知道她常用的画具牌子?那些被烧掉的画稿明明已经成了灰烬,他现在做这些,是施舍,还是另一种形式的嘲讽?
她把画纸和铅笔塞回信封,用力塞进桌洞最深处,还用数学课本压住,像是这样就能把那些让她心烦的情绪一并藏起来。
一整天,江熠都没出现。
放学铃响时,苏晚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半拍。同桌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哎,苏晚,你知道吗?江熠好像是打架了,听说被他爸抓去罚站了,这周都来不了。”
苏晚握着书包带的手紧了紧,没接话。
“不过他也真够狠的,”同桌啧啧两声,“听说对方是隔壁职高的,被他打得住院了,他自己胳膊也受了伤……”
后面的话,苏晚没听清。她脑子里反复回响着“胳膊受了伤”几个字,眼前突然闪过那天在巷子里,他伸手抢画夹时,手腕上露出的那道淡青色血管。
她甩了甩头,把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赶走,背上书包快步走出教室。这一次,她没有绕路。
回到家时,继母不在,屋子里难得安静。苏晚把自己关进狭小的房间,从床板下摸出一个旧铁盒——那是她藏东西的地方,里面放着攒了很久的零钱,还有半块用保鲜膜仔细包好的画稿碎片。
是那天从泥地里捡回来的,烧得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角落,能看出是片深蓝色的夜空,还沾着点没烧干净的星星颜料。
她从书包里拿出素描本——不是江熠给的那本,是她用攒了两周的午饭钱买的,封面已经被磨得有些发白。翻开本子,第一页画着只缩在墙角的流浪猫,眼神怯生生的,像极了某个时刻的自己。
她拿起铅笔,笔尖在纸上顿了顿,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下来,房间里没开灯,只有铅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她画得很专注,连继母回来开门的声音都没听见,直到房门被“砰”地一声推开,才惊得手一抖,铅笔在纸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斜线。
“又在鬼画符什么?”继母的声音尖利刻薄,几步走到她面前,一把抢过素描本,“整天不务正业,成绩差得要死,还敢浪费钱买这些没用的东西!”
苏晚慌忙去抢:“还给我!”
“还给你?我看你是皮又痒了!”继母扬手就把素描本扔到地上,还用脚狠狠碾了几下,“我早就说过,不准你画画,你当我的话是耳旁风吗?”
素描本的封面被踩烂了,里面的画稿露出来,有老槐树,有流浪猫,还有那片没画完的星空。
苏晚看着被踩在脚下的画稿,眼睛突然红了。她很少反抗,可这一刻,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她猛地推开继母:“你凭什么踩我的东西!”
继母被推得一个踉跄,愣了愣,随即勃然大怒:“反了你了!敢推我?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她抓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就往苏晚身上抽。苏晚没躲,也没哭,只是死死地盯着地上被踩烂的素描本,身体因为疼痛而微微发抖,眼神却异常倔强。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父亲回来了。
继母立刻停了手,换上一副委屈的样子:“老公,你可回来了,你看看苏晚,我说她两句,她不仅不听,还推我,你看这地上的画,又浪费钱……”
父亲皱着眉看了看地上的狼藉,又看了看苏晚通红的眼眶和胳膊上的红痕,最终只是疲惫地叹了口气:“行了,都少说两句。苏晚,以后别再买这些没用的了。”
说完,他就转身进了卧室,没再看她一眼。
苏晚站在原地,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她慢慢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地上的素描本,用袖子擦掉上面的脚印。封面烂了,好几页画稿被撕得卷了边,那片没画完的星空上,印着个清晰的鞋印。
她抱着素描本,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画稿上,晕开一小片墨迹。
那天晚上,苏晚没有睡觉。她坐在书桌前,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用江熠给的那沓画纸,重新画起了星空。这一次,她画得很认真,星星画得又亮又密,像是要把整个宇宙的光都装进去。
画到天亮时,她在画的角落,悄悄画了一只手。那只手的手腕上,有一道淡淡的疤痕,和她自己手腕上那道很像。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这个,就像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想起江熠,心里总是又恨又乱,像被猫爪挠过一样。
而此时的江熠,正坐在家里的客厅里,胳膊上缠着厚厚的绷带。他爸刚走,留下一句“再敢惹事就打断你的腿”。他拿起手机,翻出那个被拉黑的号码,犹豫了很久,还是发了条短信:
“画具还能用吗?”
信息发送失败,屏幕上跳出“对方已拒收”的提示。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突然抓起桌上的苹果,狠狠砸在墙上。苹果四分五裂,汁水溅在白墙上,像朵难看的花。
他好像……真的搞砸了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