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黑洞洞的枪口，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闪烁着死亡的光泽。许弋握枪的手在剧烈地颤抖，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但他那双布满血丝、近乎癫狂的眼睛，却死死地、一眨不眨地锁定在张漾的脸上。枪口微微晃动，却始终不离张漾的心脏位置。
空气仿佛在瞬间凝固了。仓库隔间里弥漫的霉味、铁锈味，似乎都被这股突如其来的、浓烈的杀意所取代。张漾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血液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他死死盯着那支枪，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最原始的、对死亡的恐惧。
枪。许弋手里有枪。他是从哪里弄来的？看守所？医院？还是……陈明山的人给他的？
“你……”张漾的声音干涩得发不出声，他强迫自己吞咽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咕噜的声响，“许弋，你冷静点！把枪放下！”
“冷静？”许弋神经质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眼泪和鼻涕混在一起，沿着下巴滴落，“我怎么冷静？张漾，你告诉我，我怎么冷静？！吧啦死了！死得那么惨！我们呢？我们这两个罪魁祸首，还他妈好好地活着！凭什么？！”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歇斯底里的疯狂，枪口因为激动而剧烈晃动：“十年了！这十年，我每一天都活在地狱里！闭上眼就是吧啦的脸！就是她最后看我的眼神！我恨你！我更恨我自己！我恨不得杀了你，再杀了我自己！”
“把枪放下！”张漾厉声喝道，试图用气势压过他，但心脏却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破膛而出。他不敢轻举妄动，许弋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任何刺激都可能让他扣动扳机。“许弋，你听我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们都有错，但罪不至死！把枪放下，我们好好谈！”
“谈？还有什么好谈的？！”许弋嘶吼着，一步步逼近，枪口几乎要戳到张漾的胸口，“谈你怎么利用她？谈我怎么像个傻逼一样被你耍得团团转？谈我们怎么一起把她逼上绝路？！张漾，收起你那一套！我今天叫你来，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出去！”
他眼中闪烁着一种近乎解脱的、疯狂的光芒：“我们一起死！就在这里！给吧啦陪葬！这才是最好的了断！”
死亡的阴影，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张漾淹没。他能闻到枪油那股刺鼻的味道，能感受到从许弋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同归于尽的绝望气息。他知道，许弋是认真的。这个被痛苦折磨了十年的疯子，已经彻底失去了理智，只想用最极端的方式，结束这一切。
不能死！他不能死在这里！他答应了李珥要站起来，要把债还清！他还有那么多事没做！而且，如果他死了，李珥怎么办？那本日记怎么办？陈明山背后的黑手怎么办？他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疯子手里！
求生的本能，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野兽，在他体内疯狂咆哮。他必须冷静！必须想办法稳住许弋！
“许弋！”张漾强迫自己放缓语气，目光紧紧锁住许弋疯狂的眼睛，试图传递一丝理智，“你杀了我，然后呢？你也自杀？然后呢？吧啦就能活过来吗？不能！只会多两条人命！让真正的凶手逍遥法外！让陈明山那种人看笑话！这就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真正的凶手？”许弋愣了一下，随即更加激动地挥舞着手枪，“真正的凶手就是我们！就是你和我！没有别人！”
“有！”张漾斩钉截铁地打断他，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是陈明山！是那个肮脏的酒吧！是那些见不得光的交易！是我们年少无知，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许弋，你醒醒！我们是被利用的棋子！吧啦也是！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陈明山！他现在跑了，蒋皎被抓了，他们背后还有更黑的人在操纵一切！你杀了我，正好帮他们灭口！你甘心吗？！”
陈明山的名字，像一根针，刺中了许弋混乱神经的某个节点。他挥舞手枪的动作停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和挣扎，但随即又被更深的恨意取代：“不！是你！是你先招惹吧啦的！是你先背叛我的！是你毁了一切！”
“是我！我承认！”张漾立刻接口，语气急促而诚恳，他必须抓住许弋这一瞬间的动摇，“我混蛋！我自私！我利用了吧啦，也伤害了你！我罪该万死！但许弋，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你看看我们！我们都已经付出了代价！我的公司快完了，我身败名裂，众叛亲离！你呢？你把自己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这还不够吗？难道只有一起死，才能让你解脱吗？！”
“不够！永远不够！”许弋痛哭流涕，枪口再次抵近，冰凉的金属触感隔着衣服传来，让张漾汗毛倒竖，“吧啦死了！她回不来了！我们凭什么活着？！凭什么？！”
“就凭我们还欠着她！”张漾几乎是吼出来的，眼中也涌上了泪水，不是害怕，而是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我们欠她一个真相！欠她一个公道！陈明山还没伏法！那些藏在暗处的蛆虫还没清理干净！我们就这么死了，吧啦就白死了！你甘心让她死得不明不白吗？！”
“真相……公道……”许弋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巨大的、空洞的悲伤所取代。他握枪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身体也开始摇晃，仿佛随时会倒下。“还有什么用……她都死了……什么都晚了……”
“不晚！”张漾看准机会，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逼视着他，“只要我们还活着，就不晚！许弋，把枪放下。我们一起去把陈明山揪出来，去把那些害死吧啦的肮脏勾当都掀出来！这才是我们赎罪的方式！而不是像懦夫一样，在这里自杀！”
“赎罪……”许弋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他看着张漾，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恨，有怨，有迷茫，还有一丝……被说动的微弱光芒，“我们……还能赎罪吗？”
“能！只要你想！”张漾的声音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蛊惑，“放下枪，许弋。我带你出去。我们一起，把该算的账，都算清楚。算完了，是死是活，再说！”
许弋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在判断他话语里的真假。仓库里只剩下他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和窗外呼啸的风声。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许弋握枪的手，缓缓地、极其缓慢地，垂落了几分。枪口不再对准张漾的心脏，而是指向了地面。他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踉跄着后退两步，靠在了冰冷的墙壁上，手中的枪也“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他双手捂住脸，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
“吧啦……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啊……”他痛哭失声，身体沿着墙壁滑坐下去，蜷缩成一团。
张漾看着掉在地上的手枪，又看看崩溃痛哭的许弋，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巨大的虚脱感瞬间席卷全身。他腿一软，差点跪倒在地，连忙扶住旁边一个生锈的铁架，才勉强站稳。冷汗已经浸透了他的全身，风一吹，冷得刺骨。
他喘着粗气，看着地上那把差点要了他命的手枪，心有余悸。他慢慢走过去，用脚尖将手枪踢到更远的角落，然后才松了口气。
危机，暂时解除了。
（合）
他走到许弋面前，蹲下身，看着这个被往事折磨得形销骨立、神志不清的男人，心中百感交集。恨吗？当然恨。但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的悲哀。他们都是那场悲剧的牺牲品，都被过去的幽灵纠缠，在痛苦和愧疚的泥沼中挣扎了十年。
“许弋，”张漾的声音沙哑，“起来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许弋没有反应，只是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哭得浑身颤抖。
张漾叹了口气，伸手想扶他起来。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许弋肩膀的瞬间——
“不许动！警察！”
一声厉喝，如同惊雷，在仓库门口炸响！紧接着，几道刺眼的白光骤然亮起，数名全副武装的警察冲了进来，枪口齐刷刷地对准了仓库内的两人！
“双手抱头！蹲下！”
张漾的动作瞬间僵住。他下意识地抬头，刺眼的强光让他睁不开眼。他看到了警察，看到了他们手中冰冷的枪械，也看到了……被警察护在身后，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李珥。
她怎么会在这里？警察怎么会来？是陈律师报警了？还是……
他的目光，落在墙角那把被自己踢开的手枪上，心里猛地一沉。
完了。
“枪！地上有枪！”一个警察厉声喝道。
几道目光瞬间聚焦在那把漆黑的手枪上。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不是我的！”张漾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但立刻意识到这有多么苍白无力。
许弋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停止了哭泣，茫然地抬起头，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和威严的警察，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恐惧。
“张漾！许弋！双手抱头！蹲下！否则开枪了！”带队的警官声音冰冷，不容置疑。
张漾看着李珥，李珥也正看着他，她的嘴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一种极其复杂的、带着担忧和……一丝决绝的眼神看着他。
电光火石之间，张漾明白了。李珥找到了这里，并且报了警。她以为他有危险，或者……她看到了枪，以为……
他缓缓地举起双手，依言蹲下。许弋也哆哆嗦嗦地照做。
两名警察迅速上前，一脚将地上的手枪踢得更远，然后利落地将张漾和许弋反剪双手，铐上了冰冷的手铐。
“张漾，你涉嫌非法持有枪支、威胁他人人身安全，现在依法对你进行拘传！”警官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张漾没有挣扎，也没有辩解。他只是抬起头，穿过警察的身影，最后深深地看了李珥一眼。
那眼神里，有震惊，有无奈，有一丝被背叛的刺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认命般的、深不见底的疲惫。
他被警察从地上拉起来，推搡着向仓库外走去。在经过李珥身边时，他听到她用极低的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
“日记，我烧了。”
张漾的身体猛地一僵。烧了？她把日记烧了？为什么？是在保护他？还是……
不等他细想，他已经被警察推出了仓库，刺眼的警灯光芒将他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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