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李珥的背影定格在打开出租车门的一瞬,她微微侧身,似乎在和司机确认地址。路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纤瘦的身形,和紧紧抱在胸前的背包——那个装着日记的背包。拍摄角度刁钻,但距离不远,足以辨认出她的脸和她脸上那种竭力维持的平静下,深藏的紧张与疲惫。背景是她公寓楼下熟悉的街景,时间显然就在不久前。
照片下方,那个偏僻的仓库地址,像一条冰冷的毒蛇,蜿蜒在屏幕之上。最后那句“你到了,她自然就安全了”,字里行间弥漫着毫不掩饰的威胁和掌控。
张漾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令人心悸的巨响。耳鸣声尖锐地响起,眼前阵阵发黑。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指节因为用力攥握而失去血色,冰冷的恐惧如同无数细密的钢针,瞬间扎穿了他刚刚勉强凝聚起的抵抗意志。
他们知道!他们什么都知道!不仅知道李珥的去向,还知道日记的存在!这不仅仅是一次警告,这是一次精准的、致命的狙击!对方的目标明确至极——用李珥,逼他就范,交出日记,或者交出他们想要的任何东西。
陷阱!这绝对是一个陷阱!对方既然敢用李珥来威胁他,就不会轻易放她走。他去,可能是自投罗网,甚至可能两人都无法脱身。他不敢想象,如果他按照对方的要求,一个人去了那个仓库,等待他的会是什么。是陈明山?是某个藏在暗处的、更恐怖的对手?还是干脆就是一场“意外”的灭口?
但是……他不能不去。
李珥。那个刚刚被他重新推入风暴中心,却还答应离开、试图保护自己的女人,此刻因为他,落入了更危险的境地。如果她出了什么事……这个念头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不,他绝不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绝不允许因为他的过错,让李珥再次受到任何伤害!十年前,他已经因为懦弱和自私,间接导致了黎吧啦的悲剧。十年后,他不能再让李珥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想让她平安,一小时内,一个人来这个地方。”
一小时内。时间紧迫。对方没有给他任何讨价还价、或者寻求帮助的余地。
他猛地推开车门,冲下汽车,冰冷的夜风灌进肺里,带来一阵刺痛,却也让他滚烫的、几乎要烧毁理智的头脑清醒了半分。他不能慌,不能乱。对方要他一个人去,恰恰说明他们忌惮他,至少是忌惮他可能拥有的、他们想要的东西。日记,或者其他什么。这是他的筹码,虽然这筹码沉重得足以压垮他,但此刻,也是他和李珥唯一的生机。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重新坐回驾驶座,关上车门,隔绝了外界的风声。他需要思考,需要计划。对方在暗,他在明。他的一举一动,可能都在监视之下。报警?来不及,也无法确定李珥的具体位置,贸然报警只会打草惊蛇,置她于险境。联系陈律师、James?对方明确要求“一个人”,任何额外的动作都可能触怒对方,后果不堪设想。
他盯着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和地址,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那个仓库地址……他飞快地在脑中搜索,似乎有印象,是城西一个废弃多年的旧货场,极其偏僻,周围几乎没有人家,是处理“麻烦”的理想地点。对方选在那里,用意再明显不过。
他必须去。但绝不能毫无准备地去。
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在手机上快速操作。他没有拨打电话,而是打开了一个隐蔽的加密笔记应用,这是他早年因为商务需要私下使用的,从未对外人提过。他飞快地输入了几行字,设置了定时发送,收件人是陈律师。内容只有寥寥数语:
“陈律,若我明早八点前未与你联系,请立刻报警。李珥在城西废弃货场(地址附后),有危险。日记在她身上,务必找回。对方身份不明,与陈明山有关,极其危险。勿回电,删除此条。”
他将信息发送时间设定在一小时后,正好是他抵达仓库的预估时间之后。这既是一个后手,也为了避免过早触发对方可能存在的通讯监控。做完这些,他感到一阵虚脱,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这是一种孤注一掷的赌博,赌对方没有监听他所有的隐秘通讯,赌陈律师能够理解并在他失联后采取行动,赌……他还能活着走出那个仓库。
他没有再给李珥打电话。她的手机很可能已经被监控,甚至被控制。任何联系,都可能暴露她的位置,或者激怒对方。
他最后检查了一遍手机,电量充足,信号满格。他默默记下那个地址,然后,启动汽车,引擎发出一阵低沉的轰鸣,像是在为一场前途未卜的旅程送行。他没有立刻出发,而是从手套箱的暗格里,摸出了一把冰冷的、沉甸甸的东西——一把他早已遗忘的、许多年前因为安全考虑购置的、从未使用过的防身匕首。冰冷的金属触感,给他带来一丝病态的、聊胜于无的安慰。
他将匕首小心地藏进靴筒,冰凉的感觉贴着皮肤,让他更加清醒。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最后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李珥的背影,仿佛要将这个画面烙印在灵魂深处。他关掉屏幕,将手机调成静音模式,塞进贴身的内袋。
车子驶入夜色,向着城西那个偏僻的地址疾驰而去。道路两旁的灯光飞速后退,像一条条拖曳的、苍白的尾巴。张漾的眼神冷硬如铁,所有的恐惧、绝望、悔恨,都被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所取代。他不再去想公司,不去想许弋,不去想警方,不去想陈明山背后那只看不见的黑手。他所有的思绪,都集中在一个目标上——救出李珥,不惜一切代价。
哪怕对方要他的命,他也要确保她的安全。这是他欠她的,也是他此刻唯一还能、还想做的事情。
车子驶离市区,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稀疏,路灯也变得昏暗不定。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张漾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关掉车灯,借着微弱的月光,将车子停在了距离废弃货场还有几百米外的一个隐蔽角落。他不能开车进去,那会成为活靶子。
他下车,夜风呼啸,带着荒野的腥气和铁锈的味道。四周一片死寂,只有风刮过废弃厂房的呜呜声,像鬼魂的呜咽。远处,货场的轮廓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张开了黑暗的大口。
他最后检查了一下靴子里的匕首,确认它稳稳地贴在脚踝内侧。然后,他深吸一口气,像一匹孤狼,悄无声息地,朝着那片吞噬一切的黑暗,潜行而去。
货场内部比想象中更加破败。巨大的仓库铁门锈迹斑斑,半开半掩。没有灯光,只有远处的城市灯火在天际线留下模糊的光晕。风声是唯一的声音,在空旷的货场里回旋,更添几分阴森。
张漾屏住呼吸,贴着冰冷的墙壁,慢慢靠近那扇虚掩的铁门。他不敢用手电,只能凭借微弱的月光,辨认着方向。铁门后的空间更加黑暗,浓重的机油味和霉味混合在一起,刺鼻难闻。他小心翼翼地迈过门槛,眼睛努力适应着黑暗。
就在这时,一点微弱的、闪烁的光亮,在仓库深处亮起。是手机屏幕的光,还是手电筒?光亮很微弱,但在绝对的黑暗中,异常醒目。
张漾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他没有立刻冲过去,而是借助堆积的废弃木箱和生锈的机械作为掩体,慢慢朝着光亮的方向靠近。
每走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冰冷黏腻。他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在死寂的空气中,如同擂鼓。
越来越近了。他能隐约看到,光亮来自仓库最深处的一个小隔间,门似乎开着一条缝。光亮就是从门缝里透出来的。
他躲在离隔间几米远的一个巨大铁皮油桶后面,努力平复着呼吸,侧耳倾听。里面似乎有声音,很轻,像是衣物摩擦的声音,又像是……低低的、压抑的抽泣?
是李珥吗?她被关在里面?
这个念头让张漾全身的血液几乎要沸腾。他再也按捺不住,猛地从油桶后冲出,几步冲到隔间门前,用尽全力,一脚踹开了那扇虚掩的、锈蚀的铁门!
“李珥!”
铁门撞在墙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仓库里回荡。隔间内的情景,瞬间映入张漾的眼帘。
没有李珥。
只有一个人,背对着他,站在隔间中央。他手里握着一部手机,屏幕的亮光映亮了他半边脸。听到破门声,那人缓缓转过身来。
看清那人的脸,张漾的瞳孔骤然收缩,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那不是什么凶神恶煞的歹徒,也不是陈明山,而是一张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出现的脸——苍白,憔悴,眼窝深陷,嘴角挂着一丝古怪的、近乎癫狂的笑容。
是许弋。
他看起来比上次见面时更加狼狈不堪,头发凌乱,胡子拉碴,身上的衣服皱巴巴的,沾满了灰尘。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明亮得吓人,闪烁着一种狂乱、执拗、又带着无尽痛苦的光芒。
“张漾?”许弋歪着头,看着破门而入、一脸惊愕的张漾,脸上的笑容扩大,露出森白的牙齿,声音嘶哑,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你终于来了。我就知道,你会来。”
张漾的大脑一片空白。许弋?怎么会是许弋?他不是应该在医院抢救吗?那条新闻是怎么回事?绑架李珥的人是他?不,不可能!许弋没有这个能力,也没有这样的心智策划这一切!那照片,那地址,那威胁……
“李珥呢?!”张漾猛地回过神,厉声喝问,目光如电,扫视着狭小隔间的每一个角落。隔间里堆满了杂物,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只有许弋一个人,和一个放在破旧木箱上的、屏幕亮着的手机,没有任何李珥的踪迹。
“李珥?放心,”许弋神经质地笑了笑,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她好得很。在出租车上呢。我花了一点小钱,让司机‘不小心’拍到了她上车的照片而已。没想到,你这么紧张她啊?”
是假的!照片是摆拍!李珥没有危险!至少,此刻没有!这个认知让张漾紧绷的神经猛地一松,随之而来的,是滔天的怒火和被愚弄的耻辱。他被耍了!被许弋这个疯子,用一张摆拍的照片,轻而易举地骗到了这个鬼地方!
“你他妈的疯了吗?!”张漾低吼一声,再也控制不住,猛地冲上前,一把揪住许弋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冰冷的墙壁上,“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差点……”后面的话,他哽住了,无法说出口。他差点以为李珥真的落在了危险分子手里,差点急疯,差点……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许弋被撞得闷哼一声,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而更加亢奋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张漾,眼神里充满了刻骨的恨意和一种扭曲的快意,“我知道你紧张她!就像当年紧张黎吧啦一样!不,你更紧张她!因为她还活着,对不对?!”
“闭嘴!”张漾双目赤红,手臂肌肉贲起,几乎要将许弋的骨头捏碎。
“我偏要说!”许弋嘶声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隔间里回荡,格外瘆人,“张漾,你以为你装出一副深情款款、痛改前非的样子,就能把过去抹干净了?你害死了吧啦!你毁了我!现在,你还想和李珥双宿双飞?你配吗?!你他妈不配!”
“我没有!我没有害死她!”张漾怒吼,但声音里却带着连自己都无法说服的虚弱。
“你没有?”许弋猛地挣开他的手,踉跄后退,脸上露出一种极其怨毒的表情,“是你!是你用那些恶毒的话伤她的心!是你让她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大的笑话!是你把她逼上了绝路!还有我!我也是凶手!我们都该死!我们都该给她陪葬!”
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眼泪鼻涕一起流下来,混合着脸上的污垢,显得无比狼狈和可怖。
“所以你就要用李珥来威胁我?你这个疯子!”张漾看着他,胸中的怒火被一种更深的悲凉和无力感所取代。眼前这个人,已经彻底疯了,被仇恨和愧疚折磨得不成人形。
“威胁你?不,我不是威胁你。”许弋止住笑,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眼神变得诡异而清醒,“我是来……和你做个了断的。”
了断?张漾心中一凛,警惕地看着他。
许弋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样东西。在手机屏幕微弱的光线下,那东西反射出冰冷的、金属的光泽。
那是一把枪。
一把小巧的、乌黑的手枪。
许弋握枪的手在微微颤抖,但枪口,却稳稳地、对准了张漾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