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分手吧。”
这五个字,像五颗冰冷的子弹,猝不及防地射入李珥的耳膜,在她脑海中炸开,带来一阵尖锐的嗡鸣。车厢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仿佛连时间都停止了流动。
李珥僵在副驾驶座上,血液仿佛在瞬间冻结。她缓缓转过头,难以置信地看向张漾。他依旧握着方向盘,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被车灯照亮的幽暗路面,侧脸的线条紧绷得像一块冰冷的岩石,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那片浓得化不开的死寂。
分手?
在经历了那么多波折,在她刚刚选择和他站在一起,共同面对这滔天巨浪之后,他给出的答案,竟然是分手?
荒谬。愤怒。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李珥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只是死死地盯着他,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一毫玩笑或者冲动的痕迹。
但是没有。他的表情,平静得可怕,平静得像一潭绝望的死水。
“你……”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你说什么?”
“我说,分手吧。”张漾重复了一遍,这一次,语气甚至更加平静,也更加确定。他终于侧过头看向她,眼神空洞,里面没有她熟悉的深情、愧疚、或者挣扎,只有一片漠然的、认命的疲惫,“跟我在一起,你只会被拖进更深的地狱。录像,警察调查,许弋的疯话,陈明山和蒋皎的阴谋……没完没了。我不想再连累你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小锤,敲打在她刚刚被恐惧和悲哀冲击得摇摇欲坠的心上。李珥感到一阵眩晕,她猛地深吸一口气,试图稳住自己:“这就是你想说的?在发生了这一切之后,在……在今晚之后,你的选择,就是推开我?”
“不是推开,”张漾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甚至带着一种残忍的理智,“是放过你,李珥。看清楚,我是什么样的人。十年前,我懦弱自私,伤害了所有人。十年后,我依然懦弱,依然在逃避,依然在不断地制造新的麻烦。跟我在一起,除了痛苦和麻烦,你什么都得不到。”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想笑,却比哭还难看:“我连自己都救不了,怎么救你?只会把你一起拖下水。离开我,离我远远的,去过你原本平静的生活。这才是……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对所有人都好?”李珥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和愤怒,“张漾,你以为你是在演悲情英雄吗?在我决定相信你,在你告诉我一起面对之后,你现在告诉我,让我离开,去过平静的生活?我的生活,从我在公交车上‘听’到那句话开始,就注定平静不了了!是你!是你把我拖进来的!”
“是,是我的错。”张漾毫不迟疑地承认,目光依旧空洞,“所以,更不该一错再错。结束吧,趁现在,你还有机会抽身。”
“抽身?”李珥忽然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讽刺和悲凉,“你觉得我现在还抽得了身吗?录像满天飞,警察找上门,许弋拿着发卡指认……张漾,你以为我离开你,这些事情就会消失吗?你以为蒋皎和陈明山会因为我离开了你就放过我吗?他们会说,看,连她也抛弃他了,他果然是个垃圾!我会成为他们新的、更脆弱的攻击目标!”
她越说越激动,积压了一整晚的恐惧、疲惫、以及对眼前这个人懦弱退缩的愤怒,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你所谓的为我好,就是在我和你一起走到悬崖边上的时候,把我一脚踢下去,然后告诉我这是为了让我远离悬崖?!”
张漾被她一连串的质问击中,身体几不可查地震了震,那空洞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痛楚,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漠然覆盖。他转过头,不再看她,仿佛多看一眼都会动摇。
“随你怎么想。”他的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温度,“我只是通知你,我们结束了。下车吧。”
“通知?”李珥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最后一丝希望也被这冷漠的话语浇灭。她看着这个近在咫尺,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男人,忽然觉得无比的陌生。那个在暴雨中向她告白,那个默默收集她十年剪报,那个小心翼翼请求她信任的男人,仿佛只是一个幻影。眼前的这个人,只是一个被恐惧和愧疚压垮的躯壳。
“好。”她听到自己用同样冰冷的声音回答。她没有再看他,伸手解开安全带,推开车门。
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带着深夜的寒意。她走下车,关上车门,动作利落,没有回头。
身后的车,没有立刻启动。李珥能感觉到,那道目光,依旧隔着车窗玻璃,落在她僵硬的背上。但她没有回头,一步一步,走向公寓楼的门禁。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冰冷而刺痛。
她按下密码,打开门禁,走了进去。厚重的玻璃门在她身后缓缓合拢,将那个坐在车里的人和外面的一切隔绝开来。
她没有立刻上楼,而是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缓缓滑坐下来。全身的力气仿佛在刚才的争执中被抽空,只剩下一种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寒冷,从骨头缝里渗出来。
他没有追上来。没有解释。没有挽留。就像他说的,只是通知,然后结束。
原来,所谓的并肩作战,所谓的共同面对,最终都敌不过他内心深处的恐惧和自我厌弃。他选择了用最残忍的方式推开她,用“为她好”的名义,独自沉入那片名为“过去”的泥沼。
李珥将脸埋进臂弯,肩膀微微颤抖。但她没有哭。眼泪在这种极致的冰冷和失望面前,似乎都凝固了。她只是觉得累,累到连呼吸都感到费劲。
不知过了多久,楼道里的声控灯暗了下去,将她笼罩在黑暗中。也就在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屏幕上亮起微光。
是张漾发来的消息。
只有一句话,言简意赅,一如他最后的决绝:
“对不起。忘了我。保重。”
李珥盯着屏幕上的那行字,看了很久很久。直到屏幕暗下去,重新归于黑暗。
她慢慢地从地上站起来,腿有些发麻。她没有再看手机,也没有回头,只是步履有些踉跄地,按开了电梯。
电梯的数字缓缓跳动。封闭的空间里,只有她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电梯门打开,即将踏入家门的瞬间,她停住了脚步,缓缓地转过身,看向楼下。
那辆黑色的SUV,还静静地停在原地。仿佛一个沉默的、黑色的句号,为今晚的一切,画上了仓促而残忍的终点。
李珥握紧了口袋里的手机,冰冷的金属硌着掌心。然后,她猛地转身,走进家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也关上了,那个在黑暗中亮着尾灯,却再也不会有任何回应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