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卡的秘密

刺眼的警灯将昏暗的巷口照得如同白昼，也将李珥苍白的脸和狼狈的样子暴露无遗。她下意识地将握着发卡的手背到身后，冰凉的塑料棱角硌得掌心生疼。

“女士，你没事吧？刚才那个人你认识吗？”询问的警察声音严肃，目光锐利地扫过她身后紧闭的铁门和地上散落的旧报纸。

“我……我没事。”李珥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有些发颤，大脑飞速运转，“刚才那个人……是许弋。他说了一些……不太清醒的话。然后听到警车就跑了。”

“许弋？”警察神色一凛，显然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拿起对讲机低声汇报了几句，然后转向李珥，“李珥女士？我们接到报警，说这边有纠纷，还涉及到……一些旧案。麻烦你跟我们回所里，做个笔录，详细说明一下情况。”

他注意到李珥背在身后的手，目光微凝：“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李珥的心猛地一跳。她看着警察审视的目光，知道自己无法隐瞒。她缓缓伸出手，摊开掌心，那个廉价、陈旧的塑料发卡静静地躺在那里，在警灯下反射着暗淡的光。

“是……是许弋给我的。”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他说……这是黎吧啦的东西。”

“黎吧啦”三个字，仿佛触动了某种无形的开关。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凝重。另一个看起来年纪稍长的警官快步上前，谨慎地接过发卡，仔细看了看，脸色变得极为严肃。

“李女士，”年长警官语气郑重，“这个发卡，我们需要作为证物带回。另外，也请您务必配合我们，回所里协助调查。您刚才提到许弋说了一些关于黎吧啦女士的事情，这非常重要。”

李珥明白，她已经无法置身事外了。她点了点头，没有抗拒。只是在跟随警察上车前，她回头望了一眼那扇紧闭的、锈迹斑驳的铁门——“夜未央”的旧门。那个承载了太多痛苦、如今被夜色和警灯笼罩的地方，像一个巨大的、沉默的伤口。

在分局的笔录室里，李珥一五一十地陈述了与许弋见面的经过，包括他疯狂的自白、塞给自己的发卡，以及他听到警笛后逃窜。她没有隐瞒，但也省略了关于发卡具体来历的猜测，以及许弋口中提及的、关于张漾那些更不堪的细节。她只是客观地描述了许弋的精神状态和他所说的、当年在仓库争吵导致黎吧啦情绪崩溃的事实。

做完笔录，签了字，时间已近午夜。负责笔录的警官面色凝重地告诉她，鉴于许弋的“自首”和她带回的“证物”，加上已经引起轩然大波的录像，这个尘封多年的案子很可能会重启调查。他们需要她近期保持通讯畅通，随时可能再次传唤。

走出分局大门，夜风一吹，李珥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手里的发卡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收据。但那冰凉、廉价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掌心，提醒着她今夜所闻所见的一切。

她拿出手机，上面有无数个张漾的未接来电和信息。从焦急询问，到恐慌失措，最后几条语音，他的声音已经嘶哑不堪。

“李珥，你到底在哪儿？”

“接电话！求你了！接电话！”

“警察……是不是把你带走了？李珥，你回答我！”

她能想象得到，在她被询问的这几个小时里，张漾在外面是如何的煎熬和绝望。她拨通了电话，几乎是在响铃的瞬间就被接起。

“李珥！你怎么样？你在哪儿？！警察有没有为难你？！”张漾的声音劈头盖脸地砸过来，充满了极致的恐慌。

“我没事，刚从警局出来。”李珥疲惫地说，声音干哑，“你在哪儿？我去找你。”

“你别动！就在那里等我！我马上到！马上！”张漾几乎是吼出来的，随即传来引擎发动和急促的刹车声。

不到十分钟，那辆熟悉的黑色SUV以一个急刹停在李珥面前。张漾几乎是摔开车门冲了下来，几步跑到她面前，双手抓住她的肩膀，上下仔细打量，眼睛通红，布满血丝，头发凌乱，整个人看起来比李珥还要憔悴狼狈十倍。

“有没有受伤？他们问你什么了？许弋那个疯子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他语无伦次，声音抖得厉害，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嵌进她的肉里。

“我没事，真的。”李珥看着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心里涌起一阵复杂的酸痛，有恐惧，有疲惫，也有心疼。“许弋……他给了我一个东西。”

“什么东西？”张漾紧张地问。

“黎吧啦的发卡。”李珥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许弋说，是那天晚上，黎吧啦打算送给你的。但她在仓库外听到了你和许弋的争吵，然后就……”

张漾的脸色在听到“黎吧啦”和“发卡”这两个词时，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比头顶惨白的路灯还要骇人。他抓住李珥肩膀的手猛地松开，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踉跄着后退了一步，撞在车门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发……发卡？”他喃喃地重复着，眼神涣散，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画面。他猛地抬起双手捂住脸，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声，身体沿着车门滑下去，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

“她……她那天……是来找我的……”张漾的声音从指缝中泄露出来，支离破碎，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悔恨，“她……想送我东西……她那天……很高兴……她跟我说……她攒钱买了个好看的发卡……想别给我看……”

他再也说不下去，只有压抑的、撕心裂肺的抽泣声在空旷的街边回荡。这个平日里沉稳、内敛，甚至有些强势的男人，此刻像是彻底崩塌了，露出最脆弱、最不堪一击的内核。

李珥看着他，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痛得无法呼吸。她想起那个陈旧的、廉价的塑料发卡，想起许弋说“她到死都握着这个”，想起那背后所代表的、一个女孩小心翼翼藏着的、最终被残忍打碎的心意。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看似普通的发卡，会成为压垮许弋和张漾最后一道防线的重锤。

她慢慢走过去，在他面前蹲下，伸出手，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放在他剧烈颤抖的肩膀上。没有语言能够安慰这种痛苦，任何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

张漾感受到她的触碰，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崩溃得更加厉害。他放下手，抬起布满泪痕和绝望的脸，看着李珥，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窟窿。

“是我……是我杀了她……”他声音嘶哑，像是从破碎的胸腔里挤出来，“用那些话……一句一句……杀了她……”

李珥紧紧咬住嘴唇，强忍着鼻尖的酸涩。她无法反驳，也无法否认。那个夜晚，那些恶毒的话语，确实成了刺向黎吧啦的、最锋利的刀。而递刀的人，此刻就跪在她的面前，被迟来的、却同样锋利的痛苦凌迟。

“许弋把这个给你……”张漾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里迸发出一种骇人的光芒，猛地抓住李珥的手臂，力道大得吓人，“他什么意思？他到底想干什么？！他是不是还想……”

“他想拉着你一起下地狱。”李珥平静地打断他，说出了最残酷的真相，“他自首，他疯，但他没忘记。他想让你也记起来，一辈子都记着。”

张漾眼中的光芒熄灭了，只剩下死灰一般的绝望。他缓缓松开手，颓然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在膝盖里，只剩下压抑不住的、沉重的抽泣。

夜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远处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但眼前的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个蹲在车边、被无尽悔恨吞噬的男人，和这个蹲在他面前、不知该如何是好的女人。

不知过了多久，张漾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剧烈的喘息。他抬起头，眼睛肿得厉害，脸上泪痕交错，但眼神里却多了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他扶着车门，慢慢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李珥下意识地扶住他。

“我送你回家。”他声音嘶哑，避开李珥的目光，拉开了副驾驶的门。

一路无言。车子在寂静的城市街道上行驶，只有引擎低沉的轰鸣。压抑的气氛几乎让人窒息。

车子停在李珥公寓楼下。张漾熄了火，却没有立刻开门。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指节泛白，望着前方漆黑的夜色，缓缓开口，声音像被砂纸磨过：

“李珥……”

李珥的心猛地一紧，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