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央旧址

出租车驶入老城区，街道渐渐狭窄，两旁的建筑也显露出时光侵蚀的痕迹。离“夜未央”旧址越近，李珥的心跳就越快，手心渗出一层薄汗。她摇下车窗，夏夜燥热的空气涌入，夹杂着老街区特有的、陈旧而混杂的气味。这味道，与记忆深处某个模糊的、令人不安的角落隐隐重叠。

“姑娘，前面路窄，不好进去了。”司机在一个街口停下，指了指前面昏暗的小巷，“就这儿下吧，往里走几步就是。”

李珥道谢下车，站在巷口。路灯昏暗，将她的影子拉得老长。前方一片漆黑，只有巷子深处隐约可见一栋低矮建筑的轮廓，早已废弃多年，门口堆满杂物，墙上“夜未央”三个字的霓虹灯招牌早已破碎，只剩下一个锈迹斑斑的、扭曲的铁架子，在夜色中像某种怪物的骨骸。

她握紧了手机，屏幕上是那条没有署名的短信，像一道冰冷的催命符。四周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远处隐约的市声。这里早已物是人非，但空气中弥漫的、混合着潮湿霉味和若有若无垃圾腐臭的气息，依旧让她感到一阵生理性的不适。她定了定神，抬步朝那片黑暗走去。

高跟鞋踩在坑洼的水泥地上，发出清脆而突兀的回响。她走到那扇紧闭的、锈蚀斑斑的铁门前，门把手上挂着一把几乎锈穿的链条锁，显然已很久无人开启。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夜风吹过破旧招牌的呜咽声。

是恶作剧？还是她来错了地方？又或者，是对方在戏耍她？

就在她犹豫是否要离开时，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她猛地转身，心脏几乎跳出嗓子眼。

昏黄的路灯下，站着一个人。不是蒋皎，也不是陈明山。是许弋。

他比前几天看起来更加落魄，头发凌乱油腻，胡茬横生，眼窝深陷，在昏暗的光线下，整个人像一具刚从阴沟里爬出来的幽灵。他死死地盯着李珥，眼神里有疯狂的恨意，也有一种濒临崩溃的绝望。

“是你发信息给我的？”李珥强作镇定，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上显得有些发飘。

许弋没有回答，只是咧嘴笑了笑，那笑容扭曲而诡异，在昏黄的光线下显得格外瘆人。“你来了，”他声音嘶哑，像是砂纸摩擦，“真好。他呢？他不敢来，让你一个人来送死？”

“许弋，你到底想干什么？”李珥强迫自己冷静，试图和他沟通，“自首？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主意？哈哈……”许弋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低笑，他向前逼近一步，身上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酒气和酸臭，“我打什么主意？我在赎罪！在说真话！李珥，你不是想知道真相吗？我来告诉你真相！”

他又逼近一步，李珥下意识地后退，脊背抵在了冰冷的铁门上。“那天晚上，就在这里！”许弋猛地指向那扇铁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狂怒，“就在这里面！我和张漾，像两只疯狗一样！他骂我！我骂他！我们说得多难听啊！我们说黎吧啦是个傻子，说她下贱，说她活该……”

“闭嘴！”李珥厉声喝道，胃里一阵翻搅。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亲耳听到这些恶毒的话，依旧让她感到窒息般的痛苦。

“闭嘴？”许弋又笑了，眼泪却顺着肮脏的脸颊流下来，“你们不是都喜欢他吗？都喜欢他张漾！他多好啊！成功人士！衣冠楚楚！可你们知道吗？他骨子里就是个懦夫！是个骗子！吧啦在外面听着！她全听到了！她冲进来的时候，脸上全是泪！全是泪啊！”

他像是陷入了某种疯癫的回忆，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她看着我们，那眼神……像是在看垃圾！然后她就跑了……我们追出去……然后……然后她就……”他说不下去了，双手抱住头，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李珥浑身冰冷。虽然早已猜到真相残酷，但听当事人亲口描述，依旧像一把钝刀在割她的心。她看着眼前这个彻底被过去吞噬的男人，心中涌起的不仅是恐惧，还有巨大的悲哀。

“所以你自首？”李珥的声音有些发颤，“你想拉着张漾一起下地狱？”

“对！一起下地狱！”许弋猛地抬起头，眼中燃烧着疯狂的恨意，“凭什么我一个人活在炼狱里？凭什么他张漾能洗白，能功成名就，还能和你在一起？！这不公平！我要所有人都知道他的真面目！他欠吧啦的！欠我的！他这辈子都还不清！”

“那然后呢？”李珥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盯着他的眼睛，“你自首，把张漾也拖下水，然后呢？吧啦就能活过来吗？你就能解脱了吗？”

“我解脱不了！”许弋嘶吼着，“谁也别想解脱！他张漾也别想！我要看着他身败名裂！看着他失去一切！像我一样！像烂泥一样活在阴沟里！”

他情绪彻底失控，喘着粗气，眼神涣散，似乎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过去。李珥意识到，许弋的精神状态已经彻底崩坏了。他现在所做的一切，不是理智的复仇，而是同归于尽的疯狂。

不能再刺激他了。李珥放软了语气：“许弋，你冷静点。自首解决不了问题。警方会调查清楚，陈明山和蒋皎他们也在利用你，你知道吗？”

“陈明山？蒋皎？”许弋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名字，眼中闪过一丝迷茫，随即又被更深的怨恨取代，“他们都该死！都该死！但张漾最该死！是他！一切都是因为他！”

他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用旧报纸包着的东西，紧紧攥在手里，情绪更加激动：“你知道吗？吧啦那天晚上，口袋里装着这个！她本来想给张漾的！可是她听到了那些话！听到了！”

他猛地将那东西塞到李珥面前，报纸散开，露出一个陈旧、廉价的塑料发卡，上面镶嵌的假钻早已脱落，黯淡无光。

“她到死都握着这个！”许弋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是他！是他杀死了她！用那些话！一刀一刀杀的！”

李珥看着那个廉价的发卡，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她能想象那个女孩在绝望中握着它，最后却只能带着破碎的心走向死亡。

“把发卡给我，许弋。”李珥伸出手，声音轻柔，带着一种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哀伤，“给我吧，我会把它……还给该还的人。”

许弋愣住了，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说。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发卡，又看看李珥，眼神中的疯狂渐渐被一种巨大的痛苦和迷茫取代。

就在这微妙的对峙时刻，远处突然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刺破了寂静的夜空。红蓝交替的警灯光芒，隐约照亮了昏暗的巷口。

许弋浑身一震，像是从噩梦中惊醒，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他猛地将发卡塞进李珥手里，语无伦次地低吼：“是他们！他们来了！他们要抓我！不！我不能被抓！我要让他付出代价！”

他转身就要往巷子深处跑。

“许弋！”李珥下意识地想拉住他，但许弋猛地一甩手，将她推了一个趔趄，后背重重撞在铁门上，发出“哐”的一声闷响。她痛得闷哼一声，手里的发卡差点掉落。

许弋头也不回，踉跄着消失在巷子更深的黑暗里。

警笛声越来越近，几辆警车呼啸着停在了巷口，刺眼的车灯将这片区域照得如同白昼。警察们迅速下车，一部分朝着巷子深处追去，另一部分则朝李珥围了过来。

“女士，你没事吧？”一个警察上前询问，目光警惕地扫过她手里的发卡和她略显狼狈的样子。

李珥靠在冰冷的铁门上，握着发卡的手指骨节泛白。她看着警察，又看向许弋消失的方向，心乱如麻。

是谁报的警？蒋皎？陈明山？还是……张漾？

发卡冰冷的棱角硌着她的掌心，仿佛带着已逝者的温度。她该如何向警察解释这一切？许弋的“自首”，又会将事态引向何方？

而那个匆匆逃跑、彻底疯狂的许弋，又会做出什么更可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