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门在李珥身后沉重地关上，隔绝了楼道最后一丝光线，也仿佛隔绝了门外那个死寂的世界。她没有开灯，在玄关的黑暗中倚靠着门板滑坐下去，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雕像。口袋里，手机屏幕早已彻底暗下去，连同那条冰冷的、宣布一切的短信一起，沉入了无边的沉寂。
夜，无边漫长。没有眼泪，没有歇斯底里，只有一种巨大的、冰冷的空洞感，将她彻底吞噬。她坐在那里，感官麻木，脑海里反复回放着车内张漾那张平静到近乎冷酷的脸，和他那句“通知”般的“分手”。每一个细节，每一次呼吸，都像慢镜头一样，一遍遍凌迟着她的神经。她甚至能回忆起他说“忘了”我时，喉结滚动的细微弧度，和他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死水般的麻木。
原来，心真的可以碎得无声无息，只剩下尖锐的、无休止的耳鸣，在空旷的颅内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天色由浓黑转为一种死寂的灰白，然后，被一种冷漠的、不带温度的晨光浸透。城市苏醒的嘈杂声音隐约传来，却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李珥动了动僵硬的身体，扶着门板，慢慢站起来。双腿麻木刺痛，她踉跄着走到客厅，倒了一杯冷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没能带来清醒，反而像一把冰刃，从内里割开麻木的皮层，将底下翻腾的疼痛彻底暴露出来。
她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那辆黑色的SUV，还停在那里。在清冷的晨光中，像一个固执的、黑色的墓碑。
他还在这里。没有离开。
这个认知，没有带来丝毫温暖，反而像一把淬了冰的盐，撒在血淋淋的伤口上。他守在这里做什么？是迟来的悔意？是懦弱的守望？还是……确认她的“安全”，好让自己“安心”地沉入他的地狱？
李珥猛地拉上窗帘，隔绝了那个身影。她不需要他的忏悔，更不需要他的守望。从他说出“分手”那一刻起，他们之间，就只剩下决绝的、冰冷的、用沉默筑成的墙壁。
手机在寂静中突兀地响起。不是短信，是电话铃声。屏幕上闪烁着“尤他”的名字。
李珥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直到铃声快要结束，才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按下了接听键。
“喂？”她的声音嘶哑得几乎认不出是自己。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尤他沉稳中带着关切的声音：“李珥？你还好吗？我看到新闻了，也听说……昨晚的事情。你现在在哪？”
是丁。新闻。她几乎忘了，在他们这出令人心碎的独角戏之外，还有一个喧嚣的世界，正在对他们指指点点，评头论足。许弋的“自首”，发卡，黎吧啦……这一切，早已不再是她和他之间的事。
“我……在家。”她简短地回答，避开了“还好吗”这个问题。
“你在家别动，我马上过去。”尤他毫不犹豫地说，语气是不容置疑的坚持。
“不用……”
“等我。”尤他打断她，挂了电话。
不到二十分钟，门铃响了。李珥走过去开门，尤他站在门外，手里提着还冒着热气的早餐。他看到她苍白的脸和红肿的眼眶，眉头瞬间拧紧，但什么也没问，只是侧身进来，将早餐放在餐桌上，又转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她面前。
“先喝点水，吃点东西。”他的声音温和，没有怜悯，没有追问，只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李珥机械地接过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到掌心，带来一丝微弱的、真实的暖意。她没有胃口，但在尤他平静的注视下，还是勉强吃了几口。
“新闻我都看了，”尤他等她放下筷子，才缓缓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肃，“许弋的自首声明，还有所谓的‘遗物’证据，在网上掀起了轩然大波。警方重启调查的消息也传出来了。现在舆论对你……对你们非常不利。特别是关于你的部分，有些说法很难听。”
他没有说是什么说法，但李珥能猜到。无非是“插足者”、“知三当三”之类的恶毒揣测。在许弋那番“真相揭露”后，她这个后来者，自然成了靶子。
“我……”李珥想说什么，喉咙却哽住了。
“我知道。”尤他看着她，目光清澈而坚定，“我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现在不是解释的时候，解释也没人听。现在，你需要保护好自己。”
他拿出手机，点开几个页面，是几家权威媒体的报道链接，以及几个看似客观、实则暗藏引导性的评论截图。“我帮你联系了几个信得过的媒体朋友，也在一些平台做了正向的舆情引导，但杯水车薪。现在最重要的是，你需要一个明确的、公开的表态，表明你的立场，同时，切割和张漾目前的关系，保护你自己不被舆论风暴彻底卷进去。”
切割。这个词像针一样刺了李珥一下。但理智告诉她，尤他说得对。在铺天盖地的质疑和恶意中，沉默意味着默认，解释会被曲解，唯有清晰的界限，才能获得一丝喘息的空间。
“我明白。”她低声说，声音里是浓重的疲惫。
“还有，”尤他顿了顿，声音放得更低，“警方那边，可能会再找你。你需要一个律师。我认识一个很靠谱的，处理名誉权纠纷和刑事案件很有经验，我帮你联系。”
李珥抬起头，看着尤他。他的眼神里没有同情，只有一种朋友间最纯粹的担忧和支持。在她世界分崩离析的此刻，这份不求回报的支持，像一根浮木，让她不至于彻底沉没。
“谢谢你，尤他。”她轻声说，这是发自内心的感激。
“别谢我。”尤他摇摇头，目光却看向窗外，仿佛能穿透墙壁，看到楼下那个固执的影子，“现在最重要的是你自己。别的，以后再说。”
李珥听从了尤他的建议。她联系了律师，在律师的指导下，在自己的社交媒体账号上，发布了一则极其简短、冷静克制的声明。声明中没有提及张漾，没有提及感情，只是针对不实传闻，表示“已委托律师处理，将依法维护自身合法权益”，并呼吁“尊重逝者，停止网络暴力”。措辞理性，姿态清晰，将自己与张漾那边的混乱舆论暂时做了切割。
声明发出后，尤他立刻动用人脉，进行了小范围的正面引导。虽然谩骂和质疑依旧铺天盖地，但至少，理性的声音开始出现，一部分人开始思考事情背后可能存在的隐情。
做完这一切，李珥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她靠在沙发上，看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心里空荡荡的，没有悲伤，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劫后余生般的麻木。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是出版社的编辑主任发来的消息，语气委婉，但意思明确：希望她暂时休息几天，处理一下个人事务，近期的工作可以先交给其他同事。
很体面的说法，实则是一种变相的停职。李珥没有争辩，简单地回了一个“好”字。她现在确实没有心力应付任何工作。
就在她准备关掉手机，彻底隔绝外界的一切时，屏幕顶端弹出一条新的新闻推送。标题触目惊心：
“突发！‘夜未央’旧案当事人张漾公司遭合作方集体解约，疑因丑闻影响，股价暴跌！”
李珥的手指僵在屏幕上方。她点开新闻，快速浏览。报道称，受近日一系列负面新闻影响，张漾的“漾远国际”在短短24小时内，已接到数家重要合作方单方面终止合作的通知，公司股价开盘即暴跌，市值蒸发严重。报道还引用了不具名业内人士的分析，称“张漾个人信誉崩盘，已无法维系公司正常运营”，“破产清算只是时间问题”。
短短几行字，冰冷地宣告着一个商业帝国在舆论风暴中的摇摇欲坠。李珥可以想象，此刻张漾面临的，是怎样一副天崩地裂的局面。董事会发难，股东施压，资金链断裂……每一桩，都足以将他彻底压垮。
那个在车里说出“分手”，看似平静无波的男人，正在独自承受着他所说的、因他而起的“地狱”。
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掉在柔软的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李珥闭上眼睛，感觉胸口的位置，传来一阵迟来的、尖锐的痛楚。不是为了她自己，也不是为了那段刚刚逝去的感情，而是为了那个正在被风暴撕碎的人。
她想起他最后说“对不起”时，眼底那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和死寂。那不是放弃，是预知。他早已看到了自己的结局，所以选择在彻底沉没前，将她推离即将倾覆的船。
这认知，比分手本身，更让她痛彻心扉。
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地平线，房间被昏暗笼罩。尤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房间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份令人窒息的寂静。
她慢慢地，慢慢地蜷缩进沙发的角落，将脸深深地埋进臂弯里。这一次，冰凉的液体终于从紧闭的眼角滑落，一滴，两滴，无声地洇湿了衣袖。
她以为自己早已流干了眼泪。原来，并没有。
就在这死寂的、被泪水浸透的黑暗里，被扔在地毯上的手机，屏幕突然再次亮起。不是推送，不是消息，而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执着地闪烁着。
李珥没有动，任由它响了许久，最终归于沉寂。
但没过几秒，它再一次固执地亮起，震动，嗡鸣，一遍，又一遍。
仿佛电话那头的人，有着某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
会是谁？是穷追不舍的记者？是幸灾乐祸的蒋皎？还是……走投无路、彻底崩溃的张漾？
李珥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那不断闪烁、震动，在昏暗房间里犹如鬼火般的光点，心脏一点点缩紧。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