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漾离开后,公寓里陷入一种前所未有的寂静。那种寂静并非空无,而是充满了刚刚结束的谈话所留下的、无声的回响。李珥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在地板上坐了很久。
“我需要时间。”
这是她给出的答案,真实,却也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将张漾那份沉重而急切的期盼轻轻包裹,然后置于一个不确定的等待架上。
他没有纠缠,没有质疑,只是说“多久都可以。我会等。”
这种尊重,反而让李珥感到一种无形的压力。她仿佛能看到他转身离开后,独自走入夜色时那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
她起身,将茶几上那本厚重的剪贴本拿回书房,放在书架最顶层一个不常触碰的角落。不是丢弃,而是暂时封存。她需要在一个不被这些具体物事强烈影响的状态下,去思考,去感受。
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一会儿是年少时张漾冷漠的眼神,一会儿是他在雨中痛苦的表情,一会儿又变成他系着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模糊背影。
第二天开始,生活似乎真的被按下了“时间”的缓释键。
张漾没有再每天送来午餐,也没有了突如其来的快递。他只是会在每天清晨七点整,发来一条极其简单的消息:
“早安。”
除此之外,再无他言。不询问她的决定,不打扰她的生活,只是像一个沉默的闹钟,用这种极有分寸感的方式,提醒着她他的存在和等待。
李珥最初几天会看着那两个字出神,然后简单地回一个“早”。后来,渐渐变成了一种无声的默契。她不再回复,但他依旧每天准时发送。
这种保持距离的靠近,让李珥有了喘息和观察的空间。她开始能更冷静地审视自己的内心。她发现,当张漾强势的身影暂时退后,那些关于过去的尖锐怨怼,似乎也真的随之淡化了一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好奇,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牵挂。
社里关于“新时代创业者”丛书的项目正式启动了。主编再次提到了“漾远国际”,并半开玩笑地对李珥说:“李珥,听说你和张总算是旧识?这个选题你要是能接下来,跟进起来应该会顺利很多。”
李珥的心漏跳了一拍,面上却维持着平静:“只是很多年没联系了,不算熟。这个选题涉及商业部分比较多,我觉得王编辑可能更合适。”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选择了回避。主编有些遗憾,但也没再坚持。
然而,命运的丝线似乎总在悄然缠绕。几天后,李珥负责的一位资深作家正在创作一部关于深圳特区变迁的小说,需要采访一些有代表性的创业者。作家不知从哪里得知李珥“有门路”,恳切地希望她能帮忙引荐一下“漾远国际”的创始人。
李珥看着作家诚恳的眼神,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这确实是正当的工作需求,于公于私,她似乎都没有理由阻拦。
她犹豫了整整一个下午,最终,还是点开了那个只有“早安”来往的对话框。上一次对话,停留在三天前他发来的“早安”,她未回复。
她斟酌着用词,尽量让语气显得公事公办:
“张先生,打扰了。我社一位作家正在创作关于深圳创业题材的作品,希望能对您进行一次专访,不知您是否方便?”
消息发送后,她有些紧张地等待着。不知道他会不会认为这是她刻意制造的接近机会。
回复来得很快,但内容却出乎她的意料:
“李编辑,你好。很感谢贵社的邀请。但我个人认为,James比我更适合接受这类采访。他更健谈,对公司的故事也更有讲述的激情。如果方便,我可以将他的联系方式推送给您,由您这边直接与他沟通细节?当然,如果作家坚持希望采访我,我也可以安排时间,但可能无法提供James那样生动的细节。”
他的回复礼貌、周到,并且给出了更优的选择。完全是从合作效率角度出发的专业态度,没有丝毫借机拉近私人关系的企图。
李珥看着屏幕,一时有些怔忪。这似乎……不是她预想中的任何一种反应。
她回复:“好的,谢谢您的建议。我会和作家沟通,如果确定采访James先生,再麻烦您推送联系方式。”
“没问题。” 张漾回道。对话似乎应该就此结束。
但紧接着,他又发来一条:
“最近天气多变,注意增减衣服。”
依旧是那种不着痕迹的关心,然后,不等李珥回应,对话界面恢复了寂静。
李珥放下手机,心情复杂。他严格地遵守着“给她时间”的承诺,退守在一个安全距离之外,却又在细节处流露出无法完全掩饰的关切。这种克制和体贴,像一阵温和而持续的气流,在她心湖上吹拂出细微的、无法忽视的涟漪。
最终,作家采纳了建议,决定先采访James。李珥通过张漾推送的名片,与James顺利取得了联系,敲定了采访时间。整个过程高效、专业,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情感。
采访那天,李珥作为责任编辑陪同出席。James果然妙语连珠,将创业的艰辛与乐趣讲述得淋漓尽致。采访间隙,他凑到李珥身边,挤挤眼,压低声音说:
“嘿,别担心,那家伙最近安分得很,就是每天抱着手机等消息的样子,有点可怜兮兮的。”
李珥的脸微微一热,没有接话,但心里某个角落,却悄然松动了一下。
工作结束后,李珥独自乘坐地铁回家。晚高峰的地铁车厢拥挤而嘈杂,她靠在角落,戴着耳机,却没有播放音乐。她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广告灯牌,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张漾每天准时发来的“早安”,和他最后那条关于天气的提醒。
他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那种强势的、带有压迫感的追求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默的、耐心的守候。这种守候,没有给她带来困扰,反而让她有了一种奇异的、被珍视的安全感。
她开始觉得,自己要求的“时间”,似乎并不需要像想象中那么漫长。
地铁到站,李珥随着人流走出车厢。夏夜的暖风拂面,她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她拿出手机,点开对话框,删掉了之前打好的公事公办的感谢词,重新输入了一行字:
“明天周末,如果你有空,我想去逛逛上次你说的那个地方。”
她记得他曾在闲聊中提过,上海有一个由老厂房改造的艺术园区,很有趣。
消息发送出去。这一次,她没有立刻锁屏离开,而是站在人来人往的地铁站口,握着手机,第一次带着某种明确的期待,等待着对方的回应。
他会如何回应这个看似随意,实则意味着关系可能破冰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