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发送成功后，李珥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仿佛斩断了自己的退路。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初夏夜晚微凉的风吹拂着她滚烫的脸颊。

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一下，又一下，敲打着紧张的节奏。她不知道张漾会如何回应，也不知道几个小时后，他们之间会走向何种局面。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交织在一起，让她手心微微出汗。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分每一秒都过得格外缓慢。她没有开灯，任由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户，在昏暗的房间里投下变幻的光影。

大约过了十分钟，或许更久，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提示有新的微信消息。李珥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拿起手机。

屏幕上只有简短的三个字，来自张漾：

“在哪里？”

没有多余的疑问，没有情绪的宣泄，只有最直接的确认。这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李珥回复了自己公寓的地址。

“一小时后到。方便吗？”

“方便。”

对话就此终止。干脆利落，却让接下来的六十分钟，变成了李珥人生中最漫长的等待。

她开始无意识地收拾本就整洁的公寓，擦了一遍茶几，给绿植喷了水，甚至想把那本沉重的剪贴本藏起来，最终又放弃了这个显得心虚的举动。它就在那里，是过去十年无声的见证，无法回避。

门铃响起的那一刻，李珥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她走到门后，透过猫眼看去。张漾站在门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身形挺拔，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眼底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她打开门。

两人隔着门槛对视了一眼，空气瞬间变得粘稠。他没有立刻进来，仿佛在等待一个明确的许可。

“进来吧。”李珥侧身让开。

张漾迈步走进，带着一身淡淡的夜风气息。他的目光快速而克制地扫过客厅，然后落在了茶几那本打开的剪贴本上，眼神微微一凝，但什么也没说。

“坐吧。”李珥指了指沙发，自己则在对面的单人沙发上坐下，刻意保持了一点距离。

张漾依言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坐姿甚至有些拘谨。他没有主动开口，像是在等待法官宣判的囚徒。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李珥攥了攥手心，决定由自己来打破这僵局。她抬起眼，目光直视着他：

“那本剪贴本，”她开口，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干涩，“我看完了。”

张漾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低低地“嗯”了一声，依旧垂着眼眸。

“为什么？”李珥问出了核心的问题，“为什么做这些？剪贴本，药膏，午餐……还有，公交车上的话。”

张漾终于抬起头，目光与她相遇。那里面没有了之前的强势和灼热，只剩下坦诚，甚至带着一丝乞求理解的脆弱。

“没有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只是想这么做。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想……离你的生活近一点，哪怕只是通过那些铅字。”

他顿了顿，像是在积蓄勇气，然后继续说，语速很慢，每个字都清晰无比：“我说过，我需要变得足够好，才有资格……现在，我依然不确定自己是否够好。但我怕了，李珥。我怕再等下去，又会是另一个十年。我怕下次偶然遇见，你身边已经站着别人。”

他的坦白，直接得让人心疼。

“所以，你就用那种方式……在我听不见的耳朵边说？”李珥提到这个，语气里还是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张漾的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弧度：“我知道很混蛋，很自私。但那是我能想到的，最直接，又最不敢面对你拒绝的方式。我说了，把选择权交给你。如果你听见了，来找我，那就是我的运气。如果你没听见，或者听见了却选择无视……那我也认了。”

客厅里再次陷入沉默。李珥消化着他的话。他的逻辑是扭曲的，却奇异地符合他那种偏执而笨拙的性格。他不是在玩欲擒故纵的把戏，他是真的，在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一场胜算渺茫的豪赌。

“那过去呢？”李珥终于问出了最沉重的问题，“许弋，吧啦……那些事，难道就可以当作没发生过吗？”

这是横亘在他们之间，最深的一道鸿沟。

张漾的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充满了痛苦和悔恨。“不能。永远不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那些事是我这辈子洗刷不掉的污点。我欠许弋的，欠吧啦的……我更欠你一个真诚的道歉。对不起，李珥，为年少的我，那个愚蠢、傲慢、伤害了所有人的混蛋，跟你说对不起。”

他的道歉没有试图辩解，只有沉重的负罪感。

“我不是要你原谅我。”他看着她，眼神恳切，“我也没资格要求你原谅。我只是想告诉你，那个混蛋张漾，已经死在了十年前。现在的我，或许还不够好，但我在努力变成一个更好的人，一个……或许有一天，能配得上站在你身边的人。”

他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低到了尘埃里。这与李珥记忆中那个骄傲、冷漠的少年截然不同。时光和磨难，真的改变了他太多。

李珥的心，被一种巨大的酸涩感淹没了。恨吗？好像恨不起来了。过去的伤害是真实的，但眼前这个男人的痛苦和挣扎，也同样真实。她发现自己无法再简单地用过去来审判现在。

她深吸一口气，站了起来，走到窗边，背对着他。

“张漾，”她看着窗外的灯火，声音很轻，“我需要时间。”

这不是拒绝，但也不是接受。这是一个诚实的、属于她自己的答案。

身后传来沙发轻微的响动，张漾也站了起来。他没有靠近，只是站在原地。

“我明白。”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如释重负，又夹杂着新的紧张，“多久都可以。我会等。”

然后，是走向门口的脚步声。

李珥没有回头。

门被轻轻打开，又轻轻关上。公寓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和那本摊开的、承载了十年光阴的剪贴本。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空荡荡的沙发，那里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气息。这场谈话，没有激烈的争吵，没有泪眼婆娑的和解，更像是一场成年人之间冷静而深入的剖白。

他没有逼迫她，没有奢求她的原谅，他只是将完整的自己，连同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沉重而卑微的期盼，一起摊开在她面前。

而她说，她需要时间。

李珥走到茶几前，轻轻合上那本剪贴本。指尖拂过坚硬的封面，她的心情异常平静，却又仿佛有什么东西，悄然落地生根。

“时间……”她喃喃自语。

那么，这段她所需要的时间，将会把他们带向何方？是逐渐靠近，还是在冷静的审视后渐行渐远？

下一个打破僵局的，会是谁？

天台上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