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李珥略显苍白的脸。那句简单的询问，像一颗石子投入她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湖。
去，还是不去？
理智在尖叫着拒绝。这太危险了。张漾像一团迷雾，而迷雾深处可能藏着让她再次万劫不复的漩涡。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让这场重逢止步于故乡，然后各自回归原本的生活轨迹。
可是……那条半年前的朋友圈，和左耳畔那挥之不去的温热触感与低沉告白，像鬼魅般缠绕着她。她需要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伤人，也比现在这样悬在半空、日夜猜测要来得好。
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在屏幕上敲击：
“可以。我下周比较忙，周三下午三点后有时间。地点你定就好。”
她给自己留了余地，把见面时间定在一周后，并用工作作为缓冲。消息发出后，她立刻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沙发上，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她端起已经微凉的牛奶，一饮而尽，试图压下喉咙口的干涩。
几乎是在下一秒，手机震动了一下。
“好。那就周三下午三点半，南京西路的那家‘墨韵’咖啡馆？听说环境不错，适合谈事情。”
他回复得很快，像是早已准备好了地点。南京西路，离她出版社不远不近，那家“墨韵”她也知道，以安静和书香气息著称。他考虑得很周到。
“可以。” 李珥回了两个字，言简意赅。
对话到此为止。没有多余的寒暄，没有对那天公交车事件的任何提及。一切都围绕着那个看似正当无比的“公事”。
这一周，李珥是在一种微妙的焦灼中度过的。她照常上班、看稿、开会，但效率明显低下。她总会不由自主地走神，想到周三的会面，然后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稿件的字里行间。同事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打趣问她是不是休假休得魂都丢在家乡了，李珥只能勉强笑笑，不予置评。
她甚至偷偷在网上搜索了张漾的公司“漾远国际”和他的名字。跳出来的信息比她想象的要多：公司的融资新闻、行业论坛上的发言照片……照片上的他西装革履，从容自信，与记忆中那个阴郁少年的轮廓模糊地重叠，却又截然不同。他确实成功了，以一种扎实而耀眼的方式。
周三下午，天气闷热，天空阴沉，像要下雨。李珥特意选了一套看起来最专业、也最能给自己增加底气的藏青色西装套裙，化了淡妆。她提前十分钟到达“墨韵”咖啡馆。
咖啡馆确实如其名，安静雅致，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和旧书的油墨气息。她选了个靠窗的角落位置坐下，点了一杯热美式，然后从包里拿出一份书稿，假装阅读，试图让自己看起来镇定自若。
三点半整，咖啡馆的门被推开，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李珥抬头，看见张漾走了进来。
他今天穿得略休闲了些，深灰色的POLO衫，卡其色长裤，依旧挺拔。他的目光在店内扫过，很快锁定了她，然后径直走了过来。
“抱歉，久等了吗？”他在她对面坐下，声音平和。
“没有，我也刚到。”李珥放下书稿，尽量让语气显得自然。
服务生过来，张漾点了一杯冰滴咖啡。点单的间隙，李珥迅速打量了他一眼。他的神色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谈正事般的专注，看不出任何异样。这反而让李珥更加忐忑。
“路上还顺利吗？”他随口问，像是普通的寒暄。
“还好。”李珥简短地回答。
短暂的沉默后，张漾从随身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推到她面前。“这就是天中旧校舍区域的一些历史背景资料，校方希望我们在改造中能保留一些文脉。我知道你是学中文的，又在出版社工作，对这方面应该比较在行，所以想听听你的专业意见。”
话题直接切入正轨。李珥暗暗松了口气，又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失落。她打开文件夹，里面是一些关于天中建校历史、老校舍建筑风格的照片和文字介绍。内容很扎实，确实像是正经来请教的样子。
她收敛心神，将注意力集中在资料上，开始就几个具体的点发表看法，比如某个建筑构件的时代特征，或者如何用现代设计语言诠释旧式窗棂的寓意。她尽量让自己的表述专业、清晰。
张漾听得很认真，不时点头，偶尔提出一两个问题，都切中要害。他的眼神大部分时间落在资料上，或者看着她，但那目光是纯粹探讨式的，没有任何逾越。
冰滴咖啡和她的热美式陆续送上。交谈在一种看似专业和融洽的氛围中进行。李珥甚至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敏感，想多了。也许公交车上的事，真的只是一个误会，或者他一时冲动的玩笑，早已被他抛之脑后。
就在关于主要建筑风格的讨论告一段落时，张漾忽然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内容却让李珥瞬间绷直了脊背。
“说起来，那天在公交车上……”他顿了顿，拿起咖啡杯，喝了一口，目光看似无意地扫过她的左耳，“我好像不小心靠你太近了，没吓到你吧？”
来了。
李珥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咖啡杯的手指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她强迫自己迎上他的目光，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怎么了？我当时在看窗外，没太注意。”
她在装傻。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保全自尊的方式。
张漾看着她，眼神深邃，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是吗？”他轻轻放下杯子，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那声音带着一种磁性的穿透力，即使环境嘈杂，也能清晰地传入她的右耳，“我还以为，我说话的声音太大了。”
李珥的呼吸一窒。他果然说了！他不是在道歉靠得太近，他是在确认他“说了话”！
“说……说了什么？”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有些发紧，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张漾的目光牢牢锁住她，不再有丝毫掩饰，那里面翻涌着复杂的情愫，直白而灼热。“我说了什么，你真的没听见吗，李珥？”
他的反问，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瞬间击溃了李珥所有的心理防线。她无法再伪装下去。脸颊不受控制地开始发烫，她下意识地想避开他的视线，却又像被磁石吸住，动弹不得。
“我的左耳……听不见。”她几乎是脱口而出，带着一种自暴自弃的坦白。这是她最大的秘密，也是她最深的壁垒，此刻却在她试图防御的时候，亲自说了出来。
“我知道。”张漾的回答快而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众所周知的事情。他看着她骤然睁大的眼睛，继续用那种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说，这一次，每个字都清晰地送入她功能正常的右耳：“所以，那天我是故意的。”
故意的……
这三个字，像最后一道惊雷，在李珥的脑海里炸开。
他不是无意靠近，他不是随口一说。他是明知她左耳听不见，却依然选择了在那个时刻、那个地点，用那种方式，说出了那句话！
为什么？
既然知道她听不见，为什么还要说？是为了满足他自己倾诉的欲望？还是……一种更深的、她无法理解的试探？
无数个问题在她脑中盘旋，她却一个也问不出口。她只是怔怔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窗外，酝酿已久的雨终于落了下来，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玻璃窗上，瞬间模糊了外面的世界。
咖啡馆里依旧安静，只有雨声和轻柔的音乐。但他们这个小角落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张漾没有再逼近，他靠回椅背，目光依旧停留在她脸上，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又像是在给她消化这一切的时间。他没有解释那句“我爱你”，也没有追问她到底有没有“听见”。他只是坦承了“故意”这个事实，然后将一切悬置，留给她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想象空间。
“雨下大了。”他看着窗外，忽然说了一句，打破了这令人难堪的沉默，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常，“你带伞了吗？”
话题转换得如此生硬，却又如此自然。
李珥机械地摇了摇头，她的思绪还被困在刚才的惊涛骇浪里。
“我开车了，等下送你回去。”张漾的语气不容拒绝，却也不会让人感到冒犯，仿佛这只是绅士最基本的礼仪。
李珥没有拒绝，或者说，她还没有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失去了拒绝的能力。
资料被收了起来，咖啡杯也见了底。这场以“公事”开始的会面，最终却以这样一种完全出乎意料的方式戛然而止。
他承认了是故意的，然后呢？
他到底想做什么？那句“我爱你”的背后，藏着怎样的意图？
雨幕笼罩了整个世界，也笼罩了李珥混乱的心。她跟着张漾站起身，走向门口，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场雨，和她混乱的内心一样，似乎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了。而接下来同车的一段路，又将会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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