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漪把那张纸从枕头底下抽出来,手指摩挲了片刻,然后慢慢撕成两半。她没看窗外,也没说话,只是将碎片塞进被褥夹层。
陈嬷嬷端着早饭进来时,碗筷碰出轻响。
“小姐,喝点粥吧。”她把托盘放在桌上,“厨房特意熬的莲子百合粥,润肺的。”
苏清漪背对着门,靠在床头,没动。
“你这身子才刚好,经不起折腾。”陈嬷嬷走近几步,“少爷昨夜守了你一整夜,眼下军务又重,你何苦再让他分心?”
“我要是真能分他的心,就不会被关在这儿了。”她声音很轻,却没低头,“他管得住我的人,管不住我想什么。”
陈嬷嬷叹了口气:“你想走,我能懂。可你现在这样,是逼着他来劝你吃饭?”
苏清漪转过脸,看着桌上的白瓷碗:“我不饿。”
午饭送来时,她还是没碰。
丫鬟站在门口不敢进,回头看了看陈嬷嬷。陈嬷嬷摆摆手,让她们把食盒放下就走。
傍晚,沈聿城推开偏院的门。
屋里灯没开,只有西斜的日光透过窗纸照进来,落在地上一条窄窄的亮痕。
他走到床前,看见她闭着眼,脸色比白天更白了些。
“不吃?”他问。
她没睁眼,也没回答。
他转身走到桌边,掀开食盒盖子。饭菜还冒着一点热气。
“你要是想用这个逼我低头,”他声音沉下来,“那你就错了。”
她终于睁开眼,坐起身:“我不是逼你。我是告诉你,要么放我走,要么我饿死在这里。”
他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冷笑一声:“你以为我不敢让你吃东西?”
“你可以让人灌。”她直视着他,“但你拦不住我想不想活。”
他猛地抓起桌上的碗砸在地上。瓷片四溅,米粒洒了一地。
陈嬷嬷闻声冲进来,看见满地狼藉,急忙去扶苏清漪。
“出去。”沈聿城对她说。
陈嬷嬷咬了咬唇,看了苏清漪一眼,退了出去。
屋里只剩他们两人。
“你知不知道外面是什么世道?”他站到床前,“租界看着太平,实则处处是危险。顾晏之能带你走多远?三天?五天?还是等他被人拖进巷子砍死那天?”
“那是我的命。我不想再被人安排,不想再被人锁在院子里。我想自己选一次。”
“你选?”他声音哑了,“那你有没有想过,我把你放走了,我怎么办?”
她愣住。
他慢慢蹲下,和她平视:“我娘也姓苏。她死的时候,我才七岁。他们不让她进祠堂,连口薄棺都没有。我抱着她哭了一夜,没人理我。”
她呼吸轻了一下。
“后来我发烧,说胡话,求他们请大夫。他们说外室的儿子不配用药。我躺在柴房里,听见他们在厅上喝酒,笑我命贱。”
她手指微微动了动。
“我活下来了。可我知道,只要我不够强,我就保不住我想保的人。”他停了一下,“我不想再经历一次那种事。我怕失去你,就像失去她那样。”
屋子里静了很久。
风吹动窗纸,发出轻微的扑簌声。
他抬头看着她。
“那天夜里你说陪我去江南。”她望着他,“你是认真的?”
“嗯。”
“不是为了留我?不是为了让我听话?”
“不是。”他摇头,“是我欠你的。你本该在江南长大,听雨读书,弹琵琶。不是在这儿,被我关着。”
她眼眶有点发热。
“我饿了。”她说。
他没动,像是怕听错。
“我想喝点粥。”她轻轻说。
他立刻站起来,快步走到门口喊人。声音比平时高了些:“重新熬一碗粥,温的,要稀一点。”
回来时,他坐在床边,看着她。
“别这样看我。”她低声道。
“我看不得你?”
“你看得我……心里乱。”
他嘴角动了一下,没笑出来。
新熬的粥很快送来。他接过碗,试了试温度,递到她嘴边。
她张口喝了一口。
“慢点。”
她点点头,又喝了一口。
陈嬷嬷站在门外,听见屋里有了动静,悄悄松了口气。
第二天天刚亮,沈聿城就去了军部。
中午回来时,手里提了个小竹篮。
苏清漪正靠在床头看书,见他进来,目光停在他手上。
“厨房炖的鸡汤,给你补身子。”他把篮子放在桌上,“还有几样小菜,都是清淡的。”
她没推辞,点了点头。
他坐下,看着她吃。吃到一半,她筷子顿了顿。
“怎么了?”
“我想去花园走走。整天在屋里,闷得慌。”
他沉默了几秒:“可以。但不能一个人去。赵虎会跟着。”
“你呢?”她抬眼看他。
“我陪你。”
她没再问,继续吃饭。
下午阳光正好。
沈府花园的梧桐道上,落叶铺了薄薄一层。风吹过,叶子轻轻翻动。
他们并肩走着,谁都没先开口。
走到池边石凳,他停下:“坐会儿?”
她点头。
他坐在她旁边,两人中间隔了半臂距离。
“以后你想去哪儿,可以跟我说。不一定非要闹到绝食。”
“那你以前也从没跟我说过那些事。”她侧头看他,“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在怕什么?”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说不出口。说出来,就像承认我软弱。”
“可你昨晚说了。”她轻声说,“你说了,我也听了。”
他抬眼看她。
她没躲开视线。
远处传来几声鸟叫。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没有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