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沈聿城就站在了偏院门口。
他手里捏着几张照片，指节泛白。秦峰跟在后面，一句话没说。赵虎低着头，站在廊下，帽檐压得很低。
门被推开时，苏清漪正坐在床边。她没换衣服，旗袍皱了，头发也乱。昨晚那场雨下得久，屋里潮得厉害，墙角已经起了霉斑。
她抬头看见他，眼神闪了一下，又低下头。
“你昨夜收下的东西呢？”他声音很沉，不带一点起伏。
他几步走过来，把照片摔在桌上。最上面一张是她在咖啡馆里，手盖着那张纸。下面几张是顾晏之离开的背影，还有她坐在原地很久都没起身的样子。
“他让你走，你就真想走？”他盯着她，“你想回江南？想过没有，我放你走，你现在人在哪？”
她咬住嘴唇。
“说话。”他站到她面前，“你是不敢说，还是根本就没打算留？”
她抬起头：“我没走。”
“那你是什么？”他冷笑，“见他，收图，等他安排好一切，然后一声不响地消失？”
“我没有答应他。”
“可你也没拒绝。”他声音压下来，“你只是把那张纸藏进衣袋，一整晚都没拿出来。你在等什么？等我松口？还是等他自己杀进来抢人？”
她眼眶红了：“你派人跟着我，听我说话，翻我的东西……你还想知道什么？我脑子里想的每一个字吗？”
“我不查，你就真走了。”他一把抓起桌上的照片撕了，“你以为外面有多干净？租界是安生地？他能护你几年？一天？还是一夜？”
“我不用他护。”她站起来，声音发抖，“我要是真想走，就不会回来。”
他看着她，眼神一点点冷下去。
“从今天起，你哪儿都不能去。”他说完，转身往外走，“这院子，不准出。人，不准见。东西，我让人送。”
她冲上去拉住他袖子：“你要关我多久？”
他停下，没回头。
“到我不想关为止。”
门被关上时发出一声闷响。外头脚步声远了，接着是锁链落下的声音。铁链缠在门环上，一圈又一圈。
她靠着门慢慢滑坐在地。
陈嬷嬷是中午来的。提着个食盒，脸色不好看。
“少爷下令，只许我送饭。”她打开食盒，里面是白粥和几样小菜，“旁的人，一个都不准近。”
苏清漪没动筷子。
“吃点吧。”陈嬷嬷轻声说，“你要是倒下了，他也不会好过。”
“他会吗？”她靠在窗边，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他只会觉得我又在闹脾气，又想逼他低头。”
“你不懂他。”
苏清漪闭上眼，没说话。
夜里开始发烧。
先是冷，盖了两床被子还打颤。后来又烫得吓人，脸烧得通红，嘴里说着胡话。她喊桂花糕，喊娘，喊陈嬷嬷小时候给她做的糯米团子。
陈嬷嬷吓得连夜去找人。
沈聿城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他一脚踹开门，屋里一股药味混着湿气扑出来。
他伸手碰她脸，烫得像火。
“请大夫了？”他问陈嬷嬷。
“来了，开了药，说是受了寒，又心神不宁，才烧成这样。”
他脱下军装外套盖在她身上，又把被子重新裹好。她迷迷糊糊动了一下，嘴里还在念什么。
他听不清。
陈嬷嬷端来一碗药，他接过，试了温度，扶起她。
“喝点。”他托着她后颈，把碗递到她嘴边。
她呛了一口，咳起来。
“别动。”他一只手按住她肩膀，“喝了它。”
她挣扎了一下，药洒在衣襟上。他没发火，拿帕子擦了，重新喂。
一碗药喝完，她累得睡过去。
他坐在床边，一直守着。
后半夜雨又下了起来，打在瓦片上啪啪响。他几次摸她额头，还是烫。就用湿帕子一遍遍给她擦脸、擦手。
天快亮时，烧才退了些。
他靠在椅子里眯了一会儿，没敢睡。再睁眼时窗外有了光。
陈嬷嬷进来换水，看了他一眼：“少爷去歇会儿吧，我在这守着就行。”
他摇头：“你出去。”
陈嬷嬷顿了顿，放下水盆走了。
他走到床前，看她安静睡着，脸色比夜里好了点。手指轻轻拨开她额前被汗浸湿的头发。
她忽然动了一下，手伸出被子，抓住了他的手指。
他一愣。
她没醒，嘴里轻轻叫了一声“娘”。
他没抽手，任她抓着。
这一抓就是几个小时。
她再睁眼时，是第二天中午。
屋里静得很。阳光从窗缝照进来，在地上划出一道线。她动了动，浑身发软。
然后看见他趴在床边睡着了。
军装没换，帽子放在一旁。脸上有胡茬，眼底乌青，手指还搭在她手腕上。
她慢慢抬起另一只手，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头发。
他忽然动了，猛地抬头。
她立刻收回手，转开头。
“醒了？”他声音哑。
她点点头。
“喝水吗？”
她又点头。
他倒了杯温水，扶她坐起来。她靠在床头，小口喝着。
“烧退了。大夫说再养两天就好。”
她没说话。
“饿不饿？我让厨房熬了米汤。”
她摇摇头。
屋子里安静下来。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
“我没想逃。”她声音很轻，“我只是……有点想家。”
他伸出手，把她拉进怀里。
他抱得很紧，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我知道。”他在她耳边说，“我知道你想回去看看。等天气暖了，我陪你去江南一趟。”
她靠着他，眼睛慢慢闭上。
外头风吹动屋檐下的铜铃，叮的一声。
她忽然想起什么，睁开眼。
枕头底下，那张纸还在。边缘已经被汗浸软了，但她一直没拿出来。
他抱着她，不知道这个秘密还藏在离他最近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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