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漪站在书房门口，手里抱着一摞旧书。这些是王管家刚送来的，说是沈聿城交代的，让她闲时帮忙整理。昨夜那对袖扣还留在她脑海里，他说话的样子也不像平时那样冷硬。
她推门进去，屋里很静。阳光从窗缝斜照进来，落在书架上一层薄灰。她把书放在桌上，开始一本本归类。
大多是兵法、地图册，还有些外文译本。她不认得那些字，只按大小摆好。动作轻，怕碰乱了顺序。
她伸手去够最上层的一本厚书，踮脚时胳膊不小心撞到笔筒。东西掉下来，墨汁洒了一桌。
她赶紧去捡，手指碰到个冰凉的小物件。
是一枚银色袖扣，样式简单，边缘磨得有点发乌。她拿起来，看见上面刻了个“婉”字。
心忽然跳了一下。
这名字她没听过，可知道是谁的。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皮鞋踩在地板上，节奏沉稳。
她来不及藏起袖扣，人已经进来了。
沈聿城站在门口，目光扫过凌乱的桌面，最后停在她手上。
空气一下子安静。
他走过来，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
她把袖扣放进他掌心。
他握紧了，指节微微泛白。
“你母亲……”她开口，声音不大，“是不是也被人欺负过？”
他没看她，站在原地很久。
然后说：“她姓林，叫林婉。是江南人，和你一样会写字画画。我父亲娶她那年，她才十九。”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后来有了我，他们就搬到了偏院。正房那位容不下她，处处压着。连下人都敢往她饭菜里吐口水。”
苏清漪站着没动。
“有一年冬天，她病了很久，没人管。药送错了三次，最后一次是毒。等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说得很慢，像在回忆一件很远的事。
“我跪着求父亲查清楚，他只说‘家丑不可外扬’。那个下人被赶出去，第二天就在河边浮尸。我知道是谁干的，但不能报仇。”
他抬头看了她一眼：“从那天起，我就明白一件事——只要我不够强，身边的人就会一个个死掉。”
她喉咙发紧。
“所以你现在这样对我，是因为……怕我也出事？”
“不是怕。”他摇头，“我试过放手。当年她想走，我没拦。结果她走了三天，就再也没回来。尸体是在井边找到的。”
屋子里很静，只有风吹动纸页的声音。
她忽然明白了他为什么非要她留下。
不是因为霸道，而是因为他见过太多人消失。
她看着他站在这里，军装笔挺，眼神却不像平日那么锋利。更像是一个被困住的人，终于说了句真话。
“我不是她。”
“我知道。”
“我也不会逃。”
他盯着她，像是在确认这句话的真假。
他没应，转身走到书架前，拉开最下层的抽屉。里面放着一个木盒，打开后，是另一枚一样的袖扣。
他拿出来，轻轻摩挲了一下，然后递给她。
“你想戴的时候，就戴上。”
她接过，没有立刻答应，只是握在手里。
“外面都在传，说我是个狠人。”他靠着书架，语气平静，“可我这辈子，只想要一个人安稳活着。偏偏这个人，总想往外跑。”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袖扣，金属贴着皮肤，有点凉。
“我不跑了。”
他抬眼看她。
“从前我不知道你在怕什么，现在我知道了。你也别再把我关在院子里了，好吗？我想帮你，而不是被你藏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
“赵虎会跟着你，不准离开视线。”
“可以。”
“不准私自见外人。”
“顾晏之如果来信，能不能交给我看？”
他眉头皱了一下。
“我可以回，让他别再来津门。”
他盯着她看了几秒，终于点头。
“陈嬷嬷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她又说，“让她住在园子里吧，我不想她每天来回奔波。”
“明天就安排。”
她还想说什么，却被王管家打断。
“少帅，军部来电，秦参谋长请您马上过去。”
沈聿城嗯了一声，整了整衣领，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停下。
“那对袖扣，留着吧。”
说完，走了。
她站在原地，听着他的脚步声远去。
窗外有鸟飞过，影子掠过地面。
她低头摊开手掌，袖扣还在，刻着“婉”字的那一面朝上。
她轻轻吹了口气，把灰尘吹走。
***
傍晚下了点小雨。
苏清漪坐在灯下，用软布擦那枚袖扣。擦完，她打开梳妆匣，放进最底层。
陈嬷嬷端了碗姜汤进来。
“听说你在书房待了一整天？”
“嗯，整理了些书。”
“少帅没为难你吧？”
“没有。”她摇头，“他还给了我这个。”
她拿出袖扣。
陈嬷嬷看见，手抖了一下。
“这是……林夫人的东西？”
“你认识？”
“以前在府里做事的老人都知道。”陈嬷嬷声音低了，“那是个好人，可惜命薄。当年她要是能活下来，少帅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苏清漪没说话。
“你不一样。”陈嬷嬷握住她的手，“你是能让他回头的人。”
她笑了笑，没接这话。
夜里雨停了。
她睡不着，披衣起身，想去院子里走走。
刚推开房门，看见赵虎站在廊下。
“这么晚了，夫人要去哪儿？”
“随便走走。”
“我陪着。”
她没反对，两人沿着回廊慢慢走。
路过书房时，她停下来。
门没锁，里面黑着。
“我能进去看看吗？”
赵虎犹豫了一下：“您别碰不该碰的东西就行。”
她点头，推门进去。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书桌上。
她走到抽屉前，轻轻拉开。
木盒还在，里面只剩一枚袖扣。
她关上抽屉，转身要走。
突然注意到书桌角落有个小夹层。不太明显，像是被人刻意藏起来的。
她试着按了一下。
弹开了。
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
她拿出来，借着月光照看。
是一个年轻女人，穿着素色旗袍，坐在一棵梅树下看书。眉眼温柔，嘴角带着笑。
她认得这院子，是静园东角的梅亭。
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小字：**“愿此生不负卿，癸亥年冬。”**
字迹刚劲有力，像是沈啸山的手笔。
她把照片放回去，合上夹层。
走出书房时，赵虎问：“找到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知道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少帅小时候很少笑。”赵虎低声说，“有一次我看见他在雪地里练枪，手冻裂了还在打靶。我说要不要歇会儿，他说‘不能停，停下来就会有人趁机杀进来’。”
她听着，心里一阵发闷。
回到房间，她坐在床边，久久没动。
第二天清晨，她早早起床。
换了一身淡蓝色旗袍，把头发梳整齐。
王管家来请她去用饭。
她走出去，在回廊拐角处看见沈聿城站在那儿。
他手里拿着一份文件，似乎在等人。
看见她，把文件收了起来。
“睡得好吗？”他问。
“还好。”
“昨晚去书房了？”
她一顿：“你怎么知道？”
“赵虎报的。”
她没生气，点头承认：“我去看了照片。”
他脸色微变。
“你母亲很漂亮。”
他没说话。
“你说她被人害死，有没有证据？”
“有。”
“为什么不翻案？”
他看着她，眼神变得深了。
“因为那个人还活着，而且……她现在是你口中的‘祖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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