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管家派人送来了新旗袍,说是宗族家宴要用的,让她午后去前厅。她没推辞,只点头应下。
***
午后风大,苏清漪穿过回廊时,袖口被吹得翻起一角。她走得慢,脚步落在青石板上,一声一声,像是踩在心上。
前厅灯火通明,人声已起。她站在门外,听见里面传来谈笑,还有女人轻柔的问候声。
“若雁妹妹来得早。”
“我替沈家招待各位长辈,应当的。”
门开时,一个穿素色旗袍的女子迎上来,脸上带笑,眼神却冷。
“清漪妹妹。”沈若雁伸手扶她,“外头风凉,快进来。”
苏清漪没躲,任她挽住手臂。
厅内坐了不少人,有老有少,都是沈家族中长辈。他们看她的眼神,像在打量一件摆错了位置的瓷器。
“这就是少帅夫人?”一位老太太开口,“模样是不错,就是太瘦,站都站不稳。”
沈若雁立刻接话:“祖母说得是。清漪妹妹自小在江南长大,不懂咱们北方的规矩。今日家宴,正好让她学一学。”
她说着,亲自端来一壶酒,塞进苏清漪手里。
“长辈们远道而来,你这个做晚辈的,该敬一杯。”
苏清漪低头看着酒壶,铜柄冰凉。
她知道这是试探。
可她不能不接。
她提着壶,走到主位前,给第一位老人倒酒。动作小心,手腕稳住。
第二位,第三位……没人说话,都在看她。
直到她走到第四位长辈面前——那位是沈敬山的亲姐,向来与沈聿城不对付。
沈若雁突然上前一步,假装关心:“小心台阶。”
话音落下的同时,她脚尖轻轻一勾。
苏清漪没防备,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扑去。酒壶脱手,酒水泼洒出去,正溅在那长辈胸前。
一片哗然。
“哎哟!”
“这成何体统!”
“乡野来的丫头,连个酒都不会倒,也配当少帅夫人?”
指责声立刻响起。有人冷笑,有人摇头。
苏清漪跪在地上,膝盖生疼。她抬头,看见沈若雁站在人群后,嘴角微扬。
她没哭,也没辩解,只是慢慢爬起来,低声道:“是我失礼了。”
“失礼?”那长辈拍桌,“你这是污辱沈家列祖列宗!今天若不给个交代,这事没完!”
沈若雁这时才出面,叹气道:“清漪妹妹本性不坏,只是教养不足。不如按族规,罚她抄三日《女诫》,也好让她明白身份。”
众人纷纷附和。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皮鞋踏地的声音。
一步一步,沉稳有力。
所有人回头。
沈聿城站在那里,军装笔挺,肩章闪着冷光。
他没看任何人,径直走到苏清漪身边。
他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
“冷吗?”他问。
苏清漪摇头。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面对众人,声音不高,却压住了所有嘈杂。
“你们谁敢碰她一个指头,我就打断谁的手。”
空气一下子静了。
沈若雁脸色变了:“少帅,这是宗族家宴,您……”
“我说话的时候,轮不到你插嘴。”他盯着她,眼神像刀,“你是想教我沈家的规矩?还是想告诉我,谁才是这家的主?”
沈若雁嘴唇发白,往后退了半步。
沈聿城扫视全场,一字一句:“苏清漪是我的夫人。从她进门那天起,就是沈家唯一的少帅夫人。谁不服,现在就可以站出来。”
没人动。
没人敢。
他弯腰,捡起地上的酒壶,放在桌上。
“以后她的事,不用你们管。饭吃完,人都走干净。明天我要是听到一句闲话,津门码头就少一家铺子。”
他说完,牵起苏清漪的手,转身就走。
没人敢拦。
***
回静园的路上,风更大了。
苏清漪跟着他走,手被他握得很紧。她没挣,也没说话。
到了院门口,他松开手,低声问:“摔着没有?”
“没有。”
“酒泼到身上,回去换衣服。”
“嗯。”
他站着没动,像是要说什么,最后只道:“明天开始,秦峰会安排人教你沈家的礼数。不是为了讨好谁,是为了你自己不受欺负。”
她抬头看他。
他眉头皱着,眼神却不像平时那么冷。
她忽然觉得,胸口有什么东西松了一下。
“谢谢。”
他没应,转身要走。
“沈聿城。”她叫住他。
他停下。
“刚才……谢谢你。”
他背对着她,肩膀动了动。
“你是我的人。我不护你,谁护?”
说完,走了。
***
夜里,苏清漪坐在灯下,看着自己沾了酒渍的袖口。
她没让任何人帮忙,自己一点点擦洗。
王管家送来新衣,放在门外就走了。
她换上,躺下,闭着眼,却睡不着。
外面有脚步声。
她以为是巡夜的兵,没在意。
可那脚步停在窗下。
接着,一支烟被点燃,火光一闪,照亮了窗纸。
她认得那个影子。
他没进来,也没说话,就在外面站着,抽烟。
她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拉开一条缝。
“还没睡?”
他没回头:“刚处理完事。”
“那些人……会罢休吗?”
“不会。”
她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
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军装领口敞着,露出一点锁骨。
“你为什么非要我留在这里?”她问。
他沉默很久。
“因为我知道,一旦放手,你就真的不会再回头了。”
她怔住。
“你在江南有家,有朋友,有你想回的地方。而我只有这座府,这支枪,和一堆别人恨我的理由。我不够好,也不懂怎么对你温柔。但我能让你安稳地活着。这就够了。”
他说完,掐灭烟,转身走了。
她没再叫他。
回到床边,她摸出手腕上的红绳,轻轻摩挲。
第二天清晨,阳光照进院子。
她起身梳洗,换上一件淡青色旗袍。
王管家来请她去用早饭。
她点头,走出去。
刚到回廊拐角,迎面撞见沈若雁。
“哟,昨儿出了丑,今儿还有脸出来?”沈若雁冷笑,“你以为有少帅撑腰就能高枕无忧?沈家不是靠男人一句话定乾坤的地方。”
苏清漪看着她,平静道:“你说得对。沈家不是一句话能定的地方。但我也不是靠一句话活着的人。”
沈若雁眯眼:“你什么意思?”
“意思是你若再动手脚,我不一定还会摔倒。”
她说完,绕过她,继续往前走。
沈若雁站在原地,脸色铁青。
赵虎从暗处走出,看了沈若雁一眼,没说话,跟上了苏清漪。
***
晌午,沈聿城去了军部。
秦峰递来一份名单:“昨晚参与家宴的几位长辈,已经有人向外通消息了。”
“查出来是谁,直接押进大牢。”沈聿城合上文件,“另外,通知各营长,今晚集合点名,少一个人,砍一队人。”
秦峰应声要走。
“等等。”沈聿城抬头,“静园那边,加派两个人,全天守着。”
“是。”
沈聿城靠在椅背上,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知道,这场仗才刚开始。
而他要护的人,还在学着不往后退。
***
傍晚,苏清漪在院中练字。
纸上写的是《女诫》开头几句。
她没抄完,就停了笔。
抬头时,看见沈聿城站在门口。
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布包。
“打开看看。”他说。
她接过,解开。
里面是一对银质袖扣,样式简单,边缘有些磨损。
“这是我母亲留下的。她当年也是外室进门,被人骂了一辈子。但她活着走过了那些年,因为我父亲从未让她踏错一步。”
苏清漪握着袖扣,指尖发烫。
“你拿这个给我……”
“我想让你知道。”他看着她,“你不是第一个走进这扇门的人,也不会是最难的那个。但只要你在我身边,就没有人能逼你低头。”
她低下头,没让他看见自己的眼睛。
“我还不想戴它。”她说。
“可以。”他收回袖扣,放进口袋,“等你想戴的时候,我再给你。”
他转身要走。
她忽然问:“你会一直这样护我吗?”
他停下。
“除非你不再需要我。”
说完,走了。
她坐在原地,风吹起纸页,那句“妇德尚柔”被吹得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