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灯还亮着，苏清漪坐在床边，头低着，手指缠着那根红绳。她没睡，已经好几天了。陈嬷嬷劝过两回，送了热汤进来，她只喝了一口就放下。
沈聿城知道，从那天春桃被带走后，她就没再试过逃。不是不想，是不敢。他的话压在她心上，比锁链还沉。
他转身走了。
第二天一早，厨房的灶火比往常旺。王管家亲自盯着，一笼屉的点心出锅，全是江南做法。桂花糕软糯，梅花酥层层起皮，刚出炉时香气飘了半条回廊。
苏清漪看着桌上那碟点心，愣住。
“这是……”她抬头问陈嬷嬷。
“听说是少帅派人连夜去江南采买的，昨儿夜里到的，今早现做的。”陈嬷嬷把碟子往前推了推，“您尝尝？”
苏清漪没动。
她不信他会突然变好。她记得他说的话——“你的命是我的”，也记得他站在门口说“别再想着逃”的样子。冷得像铁。
可这碟点心，确实是她小时候最爱吃的。
她夹了一小块梅花酥，放进嘴里。甜味化开，酥皮落进掌心。她忽然觉得鼻子发酸，赶紧低下头。
陈嬷嬷没说话，悄悄退了出去。
***
沈聿城回来时，天已经黑了。
他没去前厅，也没换衣服，径直走到静园外。门关着，里面没点灯。他站了一会儿，抬手敲了两下。
没人应。
他又敲了三下，这次轻些。
门开了条缝，陈嬷嬷探出头，看见是他，低头行礼：“少帅。”
“她睡了？”
“刚躺下，还没睡踏实。”
沈聿城点头，没进去。
他在院外的石凳上坐下，点了支烟。风吹过来，火光一闪，照亮他半边脸。
陈嬷嬷想关门，听见他说：“让她把碗里的香菜挑了，以后都别放。”
“啊？”
“她不吃香菜。吃饭的时候，每次都偷偷拨到边上。。”
陈嬷嬷怔住。
她没想到他会注意这种事。
更没想到他会记得。
“我……我知道了。”她低声说，“以后厨房会注意。”
沈聿城没再说话，抽烟，目光落在紧闭的窗上。
***
第三天，苏清漪开始吃饭了。
每顿都有人送新菜来，都是清淡的江南口味。汤熬得久，米煮得软，连咸菜都换了她家乡的雪里蕻。
她问陈嬷嬷是谁安排的。
陈嬷嬷只说：“你想吃什么就告诉我，我就让厨房做。”
苏清漪不再追问。
她不说，心里却清楚，这些不是规矩，是有人在看。
第四天夜里，她又没睡。
窗外有声音。
她坐起来，披了件衣裳走到窗边，轻轻掀开一条缝。
外面站着一个人。
沈聿城穿着深色长衫，背对着窗，手里拿着一把琵琶。那是她的琴，紫檀木的，琴身有划痕。
他笨拙地拨弦，声音断断续续，不成调。弹的是《十面埋伏》，可节奏乱，音不准，听着像在摸索。
苏清漪愣住。
她听得出他在努力。
那一段本该激烈，他却压着力道，像是怕吵到她。有几次按错了位，琴弦发出刺响，他停下来，低头看谱子，再试一次。
风有点大，纸页翻动，他用手压住。
她看着他的背影，肩线绷得很直，手却不稳。
她忽然想起春桃被打那晚，她说“你怕的到底是什么”。
现在她好像懂了一点。
他不怕别人逃。
他怕她恨他到死。
琴声停了。
他没回头，只把琵琶轻轻放回原处，转身要走。
“谢谢。”
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
但他听见了。
整个人僵住。
他慢慢转过头，看向窗户。
苏清漪站在帘后，脸藏在暗处，只露出一双眼睛。
“谢谢你……弹这个曲子。”
他没说话。
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然后他转身快步走了，脚步比平时急，像是在躲什么。
苏清漪没追出去，也没再开口。
她退回屋内，把灯点亮。
***
第五天早上，陈嬷嬷端来一碗粥。
苏清漪接过，低头要喝，忽然发现碗里没有香菜。
她抬头：“今天怎么没放？”
“哦，王管家特意交代的，说您不喜欢吃。”陈嬷嬷一边收拾桌子一边说，“不止这个，厨房现在备菜都要先问一遍忌口，连盐都换了您习惯的湖盐。”
苏清漪低头看着粥面浮着的油花。
她没再说什么。
但喝完了整碗。
中午时，有人送来一盒药。
陈嬷嬷接的，说是安神的，调理睡眠。
她拿进屋，放在柜子上。
苏清漪看了一眼，没问是谁送的。
晚上她还是没睡。
***
第六天，沈聿城又来了。
这次是傍晚。
他站在院中，手里拎着个木盒。
陈嬷嬷迎出来：“少帅？”
“江南寄来的信。”他把盒子递过去，“说是她祖母托人捎的，路上走了八天。”
陈嬷嬷双手接过：“我这就交给小姐。”
沈聿城没走。
他站在院子里，看着那扇门。
过了会儿，屋里传来一声轻响，像书本落地。
接着是脚步声，很快，门被拉开。
苏清漪站在门口，眼睛有点红。
“是真的？”她问。
“真的。我让人核对过笔迹，也问了送信的人，是从苏州老宅出来的。”
她低头看着盒子，手指抠着边缘。
“你为什么不早给我？”
“我得确认安全。”
“所以你要拆开看？要查每一句话是不是暗号？要等它在路上走八天？”
“我不敢冒险。”
“那我祖母呢？她等得起吗？”
沈聿城沉默。
他知道她恨他。
他也知道，这一盒信，本该三天前就到她手上。
“下次不会了。”
苏清漪没答。
她抱着盒子往屋里走。
刚迈一步，手腕被人抓住。
她猛地回头。
沈聿城抓着她，力道不重，但没松。
“我做不到让你喜欢我。”他声音低，“但我能让你活着，安生。你想看多少信，我就让人送多少进来。你想吃什么，穿什么，用什么，我都给你。哪怕你不理我，我也……”
他顿住。
喉结动了动。
“我也每天站在这儿，弹那个曲子。”
苏清漪看着他。
他的眼睛很黑，里面有她看不懂的东西。
她慢慢抽回手。
“你走吧。”
他没动。
“我说，你走。”
他这才后退一步，转身离开。
苏清漪关上门，靠在门板上。
屋外，脚步声远去。
她滑坐在地，抱着那盒信，眼泪掉下来。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