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停在津门站台时,天已经黑了。
苏清漪没动,手还按在琵琶上。车窗外的灯光照进来,映出她眼底一层薄光。春桃坐在旁边,不敢说话,只轻轻碰了下她的袖子。
车门打开,赵虎站在外面,一手扶着门框,声音低:“到了。”
她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红绳,慢慢起身。春桃提起行李,跟着她走下火车。夜风一吹,旗袍下摆贴在腿上,冷得人打颤。
站台上停着一辆黑色轿车,车身擦得发亮。王管家站在车旁,手里拿着一块怀表,见人来了,抬手示意司机开门。
“少帅夫人,请上车。”他说。
苏清漪没应声,自己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沈聿城已经在里面了,军装外套脱了一半,领口松开,手里夹着烟。他看了她一眼,没说话,把烟按灭在铜制烟灰缸里。
车子发动,沿着街道行驶。路灯昏黄,照过街边洋楼和铁栅栏。偶尔有巡逻的士兵走过,举枪敬礼。
半小时后,车停在一扇铁门前。门高得看不见顶,两边站着持枪卫兵。铁门缓缓打开,露出一条长道,直通一座中西合璧的大宅。
青砖外墙配着雕花窗棂,门口挂着两盏红灯笼。院内种着松柏,枝叶修剪整齐。正厅前铺着红毯,一直延伸到台阶上。
沈聿城先下车,回头看了眼车内的人。苏清漪坐着没动,手指攥紧了琵琶带子。
“下来。”他说。
她这才推门下车。脚刚落地,就听见远处传来一声炮响——是礼炮,三声连放,宣告少帅迎娶新妇。
春桃被王管家带走,说是安排住处。苏清漪被人引着走上台阶,穿过大厅。厅里摆满花篮,全是红色,像血染过一样。
楼上是婚房,门开着。屋里点了灯,床铺铺着大红被褥,枕头上绣着双喜字。桌上摆着合卺酒,两个杯子并排放着。
一个年长的妇人等在屋里,穿深灰布衣,头发梳成髻。她上前一步,福了福身:“小姐,我是陈嬷嬷托付的李嫂,来给您更衣。”
苏清漪站着不动。李嫂也不急,从柜子里取出一件嫁衣。大红绸缎,金线绣着缠枝莲,袖口滚边精细。
“这是少帅亲自选的。”她说,“您换上吧。”
苏清漪盯着那件衣服,半天没动。李嫂叹了口气,伸手去解她外衫的扣子。她猛地往后一退,撞到了桌角。
“我自己来。”她说。
李嫂退开,低头站在一旁。
她解开素色旗袍的盘扣,一件件脱下,换上那件红嫁衣。布料贴在身上很沉,像是披了层铁。
镜子摆在床边。她抬头看了一眼,里面的人陌生得很。红衣衬得脸色更白,眼神却冷。
门外传来脚步声。军靴踏地,节奏稳定。门被推开,沈聿城走进来。
他已经换了衣服,一身黑色暗纹锦袍,袖口收得利落。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落在她身上,从头看到脚。
“很好看。”他说。
她没回话,转身想坐到床边。他却几步上前,一只手捏住她的下巴,逼她抬头。
“听清楚。”他声音不高,“从今天起,你是我的少帅夫人。你的名字写进沈家族谱,你的命归我管。生死荣辱,都由我定。”
她瞪着他,嘴唇发抖。
“我不认这个命。”她说。
他冷笑一声,松开手,转身走到衣柜前,拉开抽屉翻找什么。她趁机把手伸进袖口,摸出一把剪刀——是春桃偷偷塞给她的,藏在行李夹层里。
她握紧剪刀,指尖发麻。
他忽然回头,目光扫过她袖子。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冲上来,一手抓住她手腕,另一手夺过剪刀。
“就这点本事?”他盯着那把小剪刀,冷笑,“你还想拿这个伤我?”
她挣扎,却被他按到墙上。他用剪刀尖挑起她下巴,语气阴沉:“你的命是我的,连死的权利都没有。”
咔的一声,剪刀被折断,两截金属掉在地上。
他扔开残件,抓着她肩膀转了个方向,把她推到床边。她摔倒在被褥上,头发散开。
“你放开我!”她喊。
他不答,俯身压下来。
她踢,用手抓他脸。他躲开,反手将她两只手腕按住,单膝压住她腿。她喘着气,眼里全是恨。
“你可以恨我。”他说,“但今晚过后,你只能是我的人。”
她咬他手臂,牙齿陷进肉里。他闷哼一声,动作没停。直到她力气耗尽,躺在那里不动,眼角有泪滑下来。
他松开她手腕,扯过被子盖住两人。
屋外,鞭炮还在响。远处传来士兵齐声高呼“恭喜少帅”的声音,一阵接一阵。
屋内安静下来。
她侧躺着,背对着他,身体还在抖。他躺在她身后,一只手搭在她腰上,没有再动。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他低声说:“我知道你恨我。可这乱世,没人能独善其身。你留在这里,至少能活。”
她没回应。
他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
她睁着眼,盯着床帐顶上的绣花。那是一对鸳鸯,嘴对着嘴,像是在咬。
她的右手悄悄移到枕下,摸到一小块硬物——是琵琶轴头,刚才换衣时从琴上脱落的。她把它攥进掌心,指甲掐进木头里。
楼下大厅,王管家正在清点宾客名单。赵虎靠在廊柱边抽烟,刀疤脸在灯下显得更深。
“你说这婚,能长久?”他问。
王管家合上账本,淡淡道:“少帅要的从来不是婚礼,是震慑。苏家不低头,就得有人替他们低头。”
赵虎吐出口烟,没再问。
夜更深了。
床边的灯还亮着,照着地上那两截断剪。被子一角垂下来,盖住一只赤脚。
沈聿城翻了个身,手仍搭在她腰上。
她没睡,眼睛一直睁着。
窗外,月光照在院中的石狮子上,一只张着嘴,一只闭着,像是在吞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