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古斋的大门被一把拉开。
晨光瞬间涌入,照亮了满屋的狼藉。
也照亮了门口那一群气势汹汹的人。
周曼站在最前面。
今天她穿了一身白色的掐腰连衣裙,脚踩着黑色小皮鞋,头发烫得一丝不苟。
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巧的手包。
那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做派,跟这充满了泥土味的小县城格格不入。
在她身后,跟着几个穿着制服的工商局人员。
还是那个赵铁面带队。
旁边还有几个看热闹的邻居,王婶手里抓着把瓜子,伸长了脖子往里瞅。
“沈玫瑰,你这里涉嫌非法……”
周曼的话还没说完,就卡在了嗓子眼里。
因为她看到了一张脸。
一张她日思夜想,却又恨得牙痒痒的脸。
顾以宁正坐在柜台后面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刚泡好的高碎。
那姿态,那气度。
仿佛这里不是一个乱糟糟的旧货店,而是故宫的御花园。
“以宁……”
周曼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几分委屈。
“你怎么还在这种鬼地方?”
“这女人就是个骗子,是个倒卖文物的贩子!”
“你跟她混在一起,会毁了你的前途!”
顾以宁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轻轻吹了吹茶叶沫子。
“赵队长。”
顾以宁直接无视了周曼,看向后面的赵铁面。
“上次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这里是文物保护试点单位。”
“你们三番五次上门骚扰,是有文件?还是有搜查令?”
赵铁面的脸抽搐了一下。
他也是倒霉催的。
一边是京城来的大小姐,得罪不起。
一边是京城来的大专家,更得罪不起。
“那个……顾专家,我们也是接到举报。”
赵铁面搓着手,一脸苦笑。
“有人举报这店里大半夜的有怪声,说是……是在挖地道。”
王婶在后面起哄:“对对对!我听见了!叮叮咣咣的,跟拆房似的!”
沈玫瑰从柜台后面走出来。
她今天特意换上了一件红色的的确良衬衫,下摆扎在裤腰里,显得腰肢纤细。
脸上虽然有点没洗干净的灰,但那股子精气神,比周曼还要压人一头。
“王婶,您那是幻听了吧?”
沈玫瑰笑眯眯地说。
“我那是通下水道呢。”
“要不您进来闻闻?现在还有味儿呢。”
王婶一听,赶紧后退了两步,捂住鼻子。
“行了。”
周曼不耐烦地打断了这场闹剧。
她踩着高跟鞋走进店里。
那双眼睛像雷达一样在店里扫视。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柜台上那个被红布盖着的东西上。
那东西的形状……
像个盆。
“沈玫瑰,别跟我耍嘴皮子。”
周曼冷笑一声。
“我知道你的货源都被我断了。”
“你现在这店里,除了破烂就是垃圾。”
“我今天来,就是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关门,滚出这里。”
“只要你答应以后再也不见以宁,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
说着,她打开手包。
拿出厚厚一叠大团结。
啪地一声拍在柜台上。
那一叠钱,少说也有两三千。
在这个万元户都稀罕的年代,这是一笔巨款。
周围的邻居都吸了一口凉气。
这就是有钱人的世界吗?
拿钱砸人?
沈玫瑰看着那叠钱。
笑了。
笑得花枝乱颤。
“周小姐,您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两千块?”
“您知道我这柜台上这东西,值多少吗?”
周曼轻蔑地瞥了一眼那个红布包。
“怎么?又是你在废品站捡的破烂?”
“还是那个什么咸菜缸?”
“沈玫瑰,收起你那套把戏吧。这里没那么多傻子。”
沈玫瑰没说话。
她只是伸出一根手指。
轻轻地。
勾住了那块红布的一角。
然后。
猛地掀开!
哗!
红布滑落。
晨光正好打在那物件上。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静止了。
那是一个洗子。
海棠花瓣的造型。
内里是天青色。
外壁却是那浓烈到极致的玫瑰紫。
那种紫色,不是单一的。
它是流动的。
像云霞,像火焰,像这世间最绚烂的梦。
蚯蚓走泥纹在釉面上蜿蜒,古朴而神秘。
“这……”
周曼虽然不懂行,但出身大家族的她,眼界是有的。
这种东西所散发出来的气场,那种美感。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来绝非凡品。
赵铁面虽然是个大老粗,但也被晃花了眼。
“乖乖……这盘子咋还会发光呢?”
顾以宁放下茶杯。
站起身。
走到柜台前。
他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是锤子一样砸在众人的心上。
“宋钧,玫瑰紫,海棠式洗。”
“纵有家财万贯,不如钧瓷一片。”
“这是故宫博物院都不一定有的全品。”
“周小姐,你觉得,你的两千块,够买它的一层釉吗?”
全场死寂。
王婶手里的瓜子掉了一地。
赵铁面张大了嘴巴,下巴差点脱臼。
周曼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那是被打脸后的羞愤。
“不可……不可能!”
周曼指着那个洗子,手指都在发抖。
“这肯定是假的!”
“她一个收破烂的,怎么可能有这种国宝!”
“赵队长!把这东西扣下!肯定是她偷的!或者是造假!”
赵铁面为难了。
这如果是假的,那是诈骗。
如果是真的……那谁敢动?
那可是顾专家认证的国宝啊!
“谁敢动?”
沈玫瑰往前一步,挡在洗子面前。
此时的她,就像是一只护食的母老虎。
一身红衣,烈烈如火。
“博古斋今天起,举办‘宋代五大名窑特展’。”
“这件钧瓷,是非卖品。”
“只展不卖。”
“我就把它摆在这儿。”
“谁想看,买票,一块钱一张。”
“但是。”
沈玫瑰的目光直直地刺向周曼。
“这就是我的镇店之宝。”
“周小姐,你不是说我这儿只有破烂吗?”
“那你现在告诉我,这是什么?”
“如果这也是破烂,那你家里那些所谓的古董,是不是该扔进垃圾堆了?”
周曼被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今天是来砸场子的。
结果被人家用一件东西,把脸都给打肿了。
最让她难受的是。
顾以宁就站在那个女人身边。
像是一座山一样护着她。
那眼神里的欣赏和默契,是她从来没有得到过的。
“好……好得很!”
周曼咬着牙,把柜台上的钱一把抓回来塞进包里。
“沈玫瑰,你别得意。”
“私藏国宝,我看你有几条命能守得住!”
“咱们走着瞧!”
说完,她狠狠地瞪了顾以宁一眼,转身踩着高跟鞋狼狈离去。
赵铁面也赶紧带着人溜了。
这神仙打架,他可不想遭殃。
只剩下那些邻居,围在门口不肯走。
“那个……玫瑰啊,这真是国宝啊?”
“我就说这丫头有出息!”
“能不能让婶子摸摸?”
沈玫瑰把红布一盖。
“要看买票,概不赊账。”
“另外,今天不开张,我们要布展。”
“各位请回吧。”
随着卷帘门“哗啦”一声拉下。
世界清静了。
沈玫瑰靠在门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刚才那一仗,打得真爽。
但也是真的累。
“表现不错。”
顾以宁难得夸了一句。
“那是,不看看是谁教出来的。”
沈玫瑰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但随即,她的脸色又沉了下来。
“周曼走了,但麻烦还没完。”
“她刚才那句话倒是提醒我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这钧瓷一露面,再加上地底下那批秘色瓷……”
“咱们这是坐在火山口上啊。”
顾以宁走到那个被红布盖着的钧瓷前。
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所以,我们要把水搅浑。”
“要把这博古斋,变成全省,甚至全国藏家的焦点。”
“只有站在聚光灯下,那些阴沟里的老鼠才不敢随便动手。”
“而且……”
顾以宁突然转过头,看着沈玫瑰。
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
这表情在他脸上可是太罕见了。
“而且什么?”
“而且,我们可以钓鱼。”
“用这钧瓷做饵。”
“钓出那个一直藏在幕后,指使鬼眼张的大鱼。”
“谁?”
顾以宁没有直接回答。
他从口袋里掏出刚才在地下室找到的那把蛇形钥匙。
在手里把玩着。
“当年,张家从宫里偷东西,不可能没有人接应。”
“能把秘色瓷这种东西压下来的,绝不是普通人。”
“我怀疑……”
“这背后,跟我也许还有点渊源。”
就在这时。
门外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不是敲门声。
而是那种拐杖敲击地面的声音。
“笃……笃……笃……”
很有节奏。
紧接着,一个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透着门板传了进来。
“里面的小友。”
“老朽不才,想求见一眼那‘海棠洗’。”
“作为交换。”
“老朽可以告诉你,那地下室里……”
“除了秘色瓷,还少了什么。”
沈玫瑰和顾以宁对视一眼。
两人的瞳孔同时一缩。
少了什么?
那地下室里满满当当的,难道还缺了东西?
更重要的是。
这老头是谁?
他怎么知道地下室?!
沈玫瑰的手,悄悄摸向了柜台底下的鹤嘴锄。
顾以宁则轻轻摇了摇头。
示意她开门。
大鱼。
咬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