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电筒的光柱有点抖。
那是沈玫瑰的手在抖。
那个黑幽幽的洞口,就像是一张吞噬光线的巨口。
但就在那巨口的最深处,那抹青绿色的幽光,倔强地刺破了黑暗。
“下?”
沈玫瑰问了一个字。
其实是废话。
哪怕这下面是阎王殿,冲着这抹光,她也得去闯一闯。
顾以宁没说话,只是从旁边抓起一把刚才挖出来的土,朝着洞口撒了进去。
土粒落下去。
没有触发机关的声音。
也没有毒气喷出来的嘶嘶声。
只有沉闷的回响。
说明空间很大,而且空气流通。
“我先下。”
顾以宁把鹤嘴锄别在腰上,一手拿着手电筒,一手撑着洞口边缘。
那动作利索得像只猫。
要是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这行的老手。
沈玫瑰紧随其后。
洞不深,大概只有两米多。
脚落地的时候,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是泥地。
是铺了砖的。
沈玫瑰把手电筒往四周一扫。
这根本不是什么墓室。
这是一个地下室。
或者说,是一个地窖。
四周的墙壁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排排的木架子。
架子上,全是灰。
那些木头都已经腐朽得不成样子了,摇摇欲坠。
而在那些架子上,摆放着一个个黑乎乎的坛子。
刚才那抹惊艳的青光,就是从其中一个碎裂的坛子里透出来的。
空气里那种陈年老酒的味道更浓了。
还夹杂着一股……檀香味。
“这……这是谁家的酒窖?”
沈玫瑰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的碎木头。
“不是酒窖。”
顾以宁走到那个碎裂的坛子前。
他蹲下身,用袖子轻轻擦去坛子表面的灰尘。
那坛子本身很粗糙,是那种农村腌咸菜用的粗陶。
但坛子的封口,是用蜡封死的。
那个碎裂的坛子,是因为架子塌了,掉在地上摔破的。
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
那是一个碗。
一个只有巴掌大小的碗。
造型很简单,就是个敞口的碗。
但它的颜色……
顾以宁把手电筒的光调暗了一点,斜着打过去。
那碗壁极薄,在光线下几乎是半透明的。
釉色青中带绿,绿中泛蓝。
就像是一汪深不见底的湖水。
最神奇的是。
在那碗底,似乎还存着半碗水。
无论你怎么晃动,那水都不动。
“这是‘无水似有水’。”
顾以宁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从未有过的敬畏。
“这就是传说中的秘色瓷。”
“唐代皇室专用的贡品,非皇室不得用。”
“史书上只有记载,却从未见过实物。”
“直到……”
顾以宁顿了一下。
他想说直到1987年法门寺地宫打开。
但他现在是在1981年。
在这个时空里,秘色瓷还只是一个传说。
是一个只存在于唐诗里的神话。
沈玫瑰感觉脑子有点晕。
她虽然不懂历史,但她懂钱啊。
这东西要是拿出去……
“这有多少个?”
沈玫瑰把手电筒往架子上一扫。
这一眼看过去,至少有几十个坛子。
如果每个坛子里都有这么一个……
那她岂不是富可敌国了?
“别动!”
顾以宁突然大喝一声。
吓得刚要伸手的沈玫瑰把手缩了回来。
“怎么了?有毒?”
“比毒还麻烦。”
顾以宁指了指那些坛子。
“你看封口。”
沈玫瑰凑近看了看。
每个坛子的蜡封上,都盖着一个印章。
虽然年代久远,但依然能辨认出那是一个眼睛的图案。
鬼眼张!
“这是张家的‘贡’。”
顾以宁沉声道。
“清末民初,张家祖上是宫里的御用买办。”
“看来传说是真的。”
“当年八国联军进京,张家趁乱从宫里偷出了一批绝世珍宝。”
“为了躲避追查,他们把东西藏在了这个地下室里。”
“并且布下了这个‘七煞局’。”
“七煞局?”
沈玫瑰听得云里雾里。
“那封蜡里,掺了白磷。”
顾以宁指着那些红色的封蜡。
“只要温度稍微高一点,或者受到剧烈撞击。”
“白磷就会自燃。”
“这里几十个坛子,一旦连锁反应。”
“整个地下室瞬间就会变成火海。”
“咱俩,还有这些国宝,都会化成灰。”
沈玫瑰的冷汗下来了。
怪不得那个鬼眼张的老头把地图给得这么痛快。
这哪里是送宝。
这是送命题啊!
如果不小心打开,就是死。
如果不敢打开,那这就是个废局。
真是好算计。
“那刚才那个碎了的怎么没炸?”
沈玫瑰指着地上那个。
“那个是意外,可能是因为受潮,白磷失效了。”
“但其他的,谁敢赌?”
顾以宁站起身,看着这满屋子的宝藏,眼神复杂。
这就像是一个脱光了的美女躺在你面前。
但他妈的她身上绑满了炸弹。
“那咋整?”
沈玫瑰急了。
“难道就这么看着?”
“这也太憋屈了!”
“这比杀了我还难受!”
她是真的难受。
这都是钱啊!
顾以宁没理她的财迷样。
他在地下室里转了一圈。
最后停在了地下室的最角落。
那里有一个石台。
石台上,没有坛子。
只有一个木盒子。
那个木盒子是金丝楠木的,没有腐烂。
依然散发着幽幽的香气。
而在盒子上面,压着一张纸。
确切地说,是一张羊皮纸。
顾以宁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张纸。
纸上的字是用朱砂写的,红得刺眼。
“得此物者,承此因果。”
“秘色重光,鬼眼开路。”
“凡我张氏子孙,见此令如见祖宗。”
这是一封遗书。
也是一道护身符。
“原来如此。”
顾以宁放下纸,打开了那个木盒子。
盒子里,没有瓷器。
只有一本发黄的册子。
和一把钥匙。
那把钥匙造型奇特,像是一条盘旋的蛇。
“这是什么?”
沈玫瑰凑过来。
“这是解开那些封蜡的钥匙。”
顾以宁拿起那把蛇形钥匙。
“也是控制鬼眼张的信物。”
“这本册子,应该是当年张家藏宝的账本。”
“有了这个,现在的那个鬼眼张,就得听你的。”
沈玫瑰的眼睛瞬间亮成了探照灯。
这比那一屋子瓷器还值钱啊!
有了这个,那个什么独眼龙,还不就是个弟弟?
“发了发了!”
沈玫瑰激动得想搓手,但又不敢动。
“顾专家,您真是我的福星!”
“回头我给您立个长生牌位!”
顾以宁白了她一眼。
“别高兴得太早。”
“这东西是烫手山芋。”
“现在的鬼眼张,是个六亲不认的主。”
“你拿着这个去,不仅不一定能收服他,说不定还会被他灭口。”
“那咋办?”
“先藏着。”
顾以宁合上盒子,递给沈玫瑰。
“这地下室,暂时封存。”
“那个摔出来的碗,带走。”
“那是样品。”
“也是诱饵。”
沈玫瑰明白了。
顾以宁这是要放长线钓大鱼。
她小心翼翼地捧起那个秘色瓷碗。
触手冰凉,润得像婴儿的皮肤。
哪怕是在这黑暗的地下室里,它依然美得惊心动魄。
“走吧。”
顾以宁用衣服包好那个碗。
两人顺着刚才下来的洞口,爬了上去。
重新把石板盖好。
填上土。
再把青砖铺回去。
为了掩人耳目,沈玫瑰还特意在上面洒了一层水,弄得像是刚通过下水道一样。
折腾完这一切。
天已经亮了。
一丝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
正好照在桌子上那个被布包着的碗上。
那一抹青绿色,在晨光下流转。
美得让人窒息。
“玫瑰……”
顾以宁看着那个碗,突然开口。
“嗯?”
“这个碗,不能卖。”
“我知道。”
沈玫瑰这次回答得很干脆。
“这是国宝。”
“而且,这是咱们的保命符。”
“有了它,再加上那个钧窑洗子。”
“明天的展览……”
沈玫瑰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那是一种即将大杀四方的自信。
“周曼,你不是想封杀我吗?”
“那就让你看看。”
“什么是真正的‘豪门’。”
就在这时。
门口传来一阵嘈杂声。
“沈玫瑰!开门!”
“别装死!”
“我们知道你在里面!”
是周曼的声音。
这女人,居然一大早就来了。
而且听动静,带了不少人。
沈玫瑰看了一眼顾以宁。
顾以宁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衬衫。
又把那副金丝眼镜戴正。
瞬间从土夫子变回了那个清冷禁欲的专家。
“开门吧。”
顾以宁淡淡地说。
“好戏,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