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寒霜比往年更烈，中军大帐内的烛火却显得格外微弱，映得沈砚之的脸庞愈显清瘦。京中最新的旨意昨日刚到。皇帝准了他送子为质的请求，却驳回了交出部分兵权的奏请，反而任命了一名宗室子弟为“北境副帅”，带着两千禁军抵达军营，名义上是协助镇守，实则明晃晃地夺了他的部分调兵之权。
更让沈砚之心寒的是，旨意中还附带了右丞相的奏折摘抄，字里行间皆是“沈砚之久掌兵权，军中只知有侯，不知有君”“鲜卑部唯沈砚之马首是瞻，恐成北境私兵”等谗言，而皇帝的朱批只有四个字：“严加留意”。
“将军，这明摆着是要架空您啊！”赵虎将手中的酒碗重重一墩，酒液溅出洒在案上，“那宗室子弟仗着自己是皇亲，刚到军营就指手画脚，还想把咱们的新制操练改成京中禁军的法子，简直是胡闹！”
李砚捧着刚清点完的粮草清单，眉头拧成死结：“更糟的是，此次朝廷调拨的粮草比上月少了三成，说是京中粮荒，可臣听闻，运往其他边境的粮草并未削减。这分明是有人故意刁难，想逼得军中哗变，好给将军安上‘治军无方’的罪名。”
沈砚之沉默着摩挲着腰间的“破虏”剑，剑鞘上的纹路已被他摸得光滑。送子为质未能完全打消猜忌，分权让贤反而引来更多掣肘，他终于明白，在“功高震主”这四个字面前，所有的隐忍与退让，都不过是杯水车薪。只要他还握着镇北军的兵权，还站在北境的土地上，皇帝的猜忌就不会停止，奸臣的谗言也不会断绝。
“将军，不如咱们干脆起兵吧！”赵虎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决绝，“鲜卑部必定会站在咱们这边，凭咱们的兵力，守住北境不成问题，就算与朝廷抗衡，也未必会输！”
“不可！”沈砚之厉声打断他，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一旦起兵，便是谋逆之罪，北境必将陷入战乱，百姓们又要流离失所。咱们多年守护的山河，岂能因一己之私毁于一旦？”
赵虎被呵斥得哑口无言，却仍不甘心地攥紧拳头：“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被人构陷？难道将军的忠心，就要被这般践踏吗？”
沈砚之闭上眼，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他何尝不委屈？从推行新制整顿军纪，到联合鲜卑击溃匈奴，再到如今忍辱负重守护北境，他从未有过半分异心。可皇权之下，容不下功高盖主的臣子，更容不下手握重兵的“异己”。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中已没了往日的波澜，只剩下一片沉静：“我意已决，自请辞官，归乡养老。”
“将军！”赵虎与李砚同时惊呼，满脸难以置信。
“将军，您疯了吗？”李砚连忙上前一步，急切道，“您若是辞官，镇北军群龙无首，那宗室子弟根本不懂带兵，北境必定大乱！匈奴若是趁机来犯，后果不堪设想啊！”
“我若不辞官，后果只会更糟。”沈砚之缓缓道，目光扫过案上的北境地形图，“如今陛下猜忌日深，奸臣步步紧逼，我若继续掌兵，轻则被削爵夺职，连累麾下将士；重则被扣上谋逆的罪名，满门抄斩，甚至波及北境百姓。唯有辞官，才能避其锋芒，打消陛下的猜忌，也能保你们，保镇北军，保北境的安稳。”
他早已盘算清楚：自己辞官后，皇帝没了忌惮，便不会再刻意刁难镇北军；他推荐赵虎与李砚辅佐那位宗室副帅，赵虎骁勇善战，李砚心思缜密，二人配合，虽未必能如他一般震慑北境，却也能守住防线；至于鲜卑部，他只需亲自去一趟牧场，以多年的情谊稳住莫顿，联盟便不会轻易破裂。
“可将军，您为北境付出了这么多，就这样辞官归乡，您甘心吗？”赵虎的声音带着哽咽，眼中满是不舍。这些日子，他早已从最初的抵触新制，变成了对沈砚之的满心敬佩，在他心中，沈砚之才是镇北军真正的灵魂。
沈砚之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容：“我从军十余载，所求的从不是高官厚禄，而是北境无战，百姓安宁。如今北境暂稳，我若辞官能换得这份安稳延续，便足矣。”
当日午后，沈砚之便伏案写下辞官奏折。奏折中，他字字恳切，既不提皇帝的猜忌，也不诉奸臣的谗言，只称自己“久居北境，积劳成疾，恐难再担镇守之责”，恳请皇帝准他辞官归乡，同时举荐赵虎为镇北军骑兵营主将，李砚为参军，辅佐北境副帅镇守北境。
写完奏折，他亲自将兵符、印信擦拭干净，放在案上，又走到校场，静静地看着士兵们操练。阳光下，士兵们列着整齐的方阵，动作标准利落，新制的烙印早已深深刻在他们的骨子里。沈砚之看着这一切，眼中满是欣慰。他虽要离去，但他一手打造的精锐之师，终将继续守护这方土地。
傍晚时分，沈砚之带着几名亲兵，再次前往鲜卑牧场。莫顿听闻他要辞官，惊得手中的酒碗险些落地：“沈将军，你为何要辞官？是不是朝廷逼迫你了？若是如此，我便率鲜卑部骑兵南下，为你讨个公道！”
“首领莫急。”沈砚之连忙按住他，温声道，“我辞官并非朝廷逼迫，而是我自身积劳成疾，确难再担重任。我已举荐可靠的将领辅佐副帅，日后镇北军与鲜卑部的盟约，依旧有效。你只需安心守护牧场，与镇北军同心协力，北境便不会有事。”
莫顿看着沈砚之眼底的疲惫，心中渐渐明白了他的难处。他知道沈砚之是为了避祸，为了稳住北境，才不得不做出这样的选择。莫顿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沈将军放心，无论你是否掌兵，我鲜卑部永远是镇北军的盟友！若是日后有人敢欺负镇北军，或是匈奴来犯，我定率部相助，绝不食言！”
辞别莫顿返回军营时，夜色已深。沈砚之独自走到营门之上，望着远处的边境线，寒风卷着雪花落在他的肩头，却浑然不觉。他想起初到北境时，这里还是一片残破，士兵懈怠，百姓流离；如今军营整齐，防线稳固，百姓安居乐业，他总算没有辜负自己的初心。
三日后，辞官奏折由快马送往京城。沈砚之将赵虎与李砚叫到中军大帐，将兵符与印信交到二人手中，郑重嘱托：“我走之后，你们定要辅佐副帅，坚守新制，勤加操练。若是副帅有不妥之处，你们可据理力争，但切记不可冲动行事，更不能与朝廷反目。守护北境，守护百姓，便是你们最大的职责。”
“末将谨记将军嘱托！”赵虎与李砚双膝跪地，声音哽咽，泪水忍不住滑落。
“起来吧。”沈砚之扶起二人，眼中满是期许，“你们都是镇北军的栋梁，日后定能撑起北境的一片天。”
又过了半月，京中的圣旨终于抵达。皇帝准了沈砚之的辞官请求，保留了他镇北侯的爵位，赏了他千两黄金与百匹绸缎，却并未如他所愿任命赵虎为主将，只是让赵虎与李砚辅佐那位宗室副帅，同时下令让沈砚之即刻启程归乡，不得滞留北境。
接到圣旨的那一刻，沈砚之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他知道，皇帝终究是放下了部分猜忌，只要他尽快离去，北境便能安稳。
启程那日，天刚蒙蒙亮，镇北军的将士们便自发聚集在校场之上，沉默地看着沈砚之。没有喧哗，没有哭喊，只有整齐的站姿，与眼中满满的不舍。赵虎与李砚带着将领们，单膝跪地，高声道：“恭送将军！愿将军一路平安！”
“诸位将士，保重！”沈砚之翻身上马，对着将士们深深一揖，眼中满是不舍与期许。他没有再多说什么，调转马头，带着几名亲兵与简单的行囊，缓缓离开了军营。
将士们望着他远去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天际线尽头，才缓缓起身，齐声高呼：“将军保重！”声音洪亮，震彻云霄，在北境的寒风中久久回荡。
沈砚之骑着马，走在南下的官道上，身后是他守护了多年的北境，身前是未知的归乡之路。他知道，自己虽辞去了兵权，却始终放不下北境的百姓，放不下镇北军的将士们。但他别无选择，唯有辞官避锋芒，才能换来北境的安稳，换来将士们的平安。
而京中，御书房内，皇帝拿着沈砚之的辞官奏折，看着窗外的雪景，沉默良久。右丞相上前躬身道：“陛下，沈砚之已辞官归乡，北境兵权尽在掌控之中，您终于可以放心了。”
皇帝缓缓摇头，眼中满是复杂：“沈砚之，确是忠臣啊……只是，朕不能留他。”
皇权之下，从来没有绝对的信任，只有永恒的制衡。沈砚之的辞官，或许是他最好的结局，也是朝廷与北境最好的结局。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沈砚之的离去，竟成了北境风云再起的开端。匈奴残余势力听闻沈砚之辞官，蠢蠢欲动；那位宗室副帅不懂带兵，屡屡出错；京中的奸臣更是趁机作乱，意图掌控北境兵权。北境的安稳，终究只是短暂的表象，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而此时的沈砚之，正走在归乡的路上，他还不知道，自己虽已辞官避锋芒，却终究难以置身事外。北境的呼唤，将士的期盼，百姓的安危，终将再次将他拉回这场风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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