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境的风依旧凛冽,镇北军军营的旌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沈砚之返回北境已有半月,自回京受封镇北侯后,他便一心扑在军营整顿与边境防备上。朝廷调拨的粮草军械虽已陆续抵达,他却亲自清点分发,将每一石粮、每一副甲都落到实处;与鲜卑部的巡逻盟约也如期执行,双方骑士每日在边境线上交错而行,北境难得呈现出一派安稳景象。
可这份安稳之下,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暗流。
这日辰时,沈砚之正在校场督查步兵营操练,亲兵匆匆来报:“将军,京城派来的使者到了,说是陛下有旨,宣您即刻前往中军大帐接旨。”
沈砚之心中微疑。方才他还收到驿站传书,知晓京中并无紧急要事,为何突然派使者传旨?他挥手示意操练继续,转身快步赶往中军大帐。
帐内,一名身着绯色官服的宦官手持明黄圣旨,面色倨傲地立于案前,见沈砚之进来,也不起身,只淡淡道:“沈侯爷,接旨吧。”
沈砚之依礼跪地,听宦官宣读圣旨。内容竟是让他将镇北军骑兵营分出五百人,交由新派来的“监军”节制;同时,命他将与鲜卑部结盟的盟约副本即刻送往京城,另需每月上报军营人数、粮草消耗明细,不得有误。
“臣,遵旨。”沈砚之躬身接旨,指尖触到圣旨的明黄绫缎,却只觉一片冰凉。他心中清楚,这哪里是陛下的体恤,分明是对他的试探与制衡。骑兵乃镇北军精锐,分出五百人由监军节制,实则是安插眼线;每月上报明细,更是暗中监视他的动向。
待宦官离去,赵虎怒气冲冲地闯入大帐,一拳砸在案上:“将军!这分明是有人在陛下面前搬弄是非!咱们在北境浴血奋战,换来的却是陛下的猜忌?那监军一来,岂不是要处处掣肘咱们?”
李砚也眉头紧锁,沉声道:“将军,臣听闻京中近来流言四起,有人说您手握重兵,又与鲜卑部结盟,恐有不臣之心。想来此次派监军、分骑兵,皆是因这些流言所致。”
沈砚之沉默良久,指尖叩了叩案上的圣旨,缓缓道:“陛下初登大宝不过三年,根基未稳,对手握重兵的将领有所猜忌,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我此次大败匈奴,封镇北侯,食邑三千户,确有功高震主之嫌。眼下当以大局为重,不可因一时意气,激化与朝廷的矛盾。”
话虽如此,沈砚之心中却难免苦涩。他自领军以来,一心只为守护北境,从未有过半点异心,可到头来,却还是逃不过“功高震主”的魔咒。
次日,朝廷派来的监军便抵达了军营。此人名叫魏忠,原是京中宦官,靠着阿谀奉承深得皇帝信任。他一到军营,便摆起了架子,先是以“检阅军纪”为由,四处巡查营房,对士兵的操练指手画脚,还暗中拉拢一些对沈砚之不满的老弱将领,打探军营动静。
更过分的是,魏忠竟以“粮草需按需分配”为由,克扣了骑兵营的部分粮草,导致士兵们的伙食质量大打折扣。赵虎气得要去找魏忠理论,却被沈砚之拦下。
“将军,这魏忠分明是故意刁难咱们!”赵虎咬牙道,“咱们拼死拼活守护北境,他却在后方克扣粮草,若是士兵们士气低落,日后匈奴来犯,如何应战?”
沈砚之看着帐外操练的士兵,声音低沉:“我知道他是故意刁难,但他是陛下派来的监军,若是与他起冲突,只会让陛下更加猜忌。粮草之事,我自有办法解决,你暂且忍耐,切勿冲动。”
随后,沈砚之取出自己的俸禄,让人去附近的州县采购粮米,补足了骑兵营的粮草缺口。可他的隐忍,却让魏忠更加得寸进尺。他竟暗中派人前往鲜卑部的牧场,谎称沈砚之已暗中勾结朝廷,欲吞并鲜卑部的牛羊,挑拨鲜卑部与镇北军的关系。
这日午后,鲜卑首领莫顿带着数十名骑士,怒气冲冲地来到军营外,高声喊道:“沈砚之!你给我出来!你为何要欺骗我?为何要勾结朝廷,算计我鲜卑部的牛羊?”
沈砚之听闻消息,连忙赶到营门。见莫顿面色铁青,眼中满是怒火,他心中一沉,知晓定是有人从中作梗。“莫顿首领,此事定有误会,我从未说过要算计贵部的牛羊,更未勾结朝廷对付你们!”
“误会?”莫顿冷笑一声,指着身后的一名鲜卑骑士,“这是我部的斥候,亲眼看到你军营中的人前往牧场散布谣言,还说这是你授意的!沈砚之,我真是看错你了!你竟利用我对你的信任,背后捅我一刀!”
营门两侧的士兵们见状,纷纷握紧了手中的兵器,鲜卑骑士也拔出了弯刀,双方剑拔弩张,局势一触即发。赵虎见状,连忙上前一步,沉声道:“莫顿首领,此事绝非将军所为!定是有人故意挑拨,想破坏咱们的联盟!”
“谁知道是不是你们串通好的!”莫顿怒喝一声,手中弯刀直指沈砚之,“今日你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便率军踏平你的军营,与你同归于尽!”
沈砚之深吸一口气,向前踏出一步,目光坚定地看着莫顿:“首领,我沈砚之对天起誓,从未有过算计贵部之心。若是你不信,我愿与你一同前往牧场,查明此事的真相。若是真的是我授意,我任凭你处置;若是有人挑拨,我定将此人碎尸万段,还你一个公道!”
莫顿看着沈砚之诚恳的眼神,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了几分。他想起黑风口之战时,沈砚之与他并肩作战,战后也如约平分战利品,从未有过半分欺诈。或许,此事真的是个误会。
“好!我便信你最后一次!”莫顿收起弯刀,沉声道,“若是查不出真相,我鲜卑部便与镇北军断绝联盟,从此互不相干!”
随后,沈砚之带着李砚与十名亲兵,跟着莫顿前往鲜卑牧场。经过两日的追查,终于查明。散布谣言的人,正是魏忠派去的亲信。那亲信被擒后,不堪严刑拷打,如实招出了魏忠的意图:故意挑拨鲜卑部与镇北军的关系,制造冲突,好让朝廷误以为沈砚之无能,甚至暗中勾结异族,从而削去他的兵权。
真相大白后,莫顿脸上满是愧疚。他握着沈砚之的手,沉声道:“沈将军,是我错怪你了!都怪我太过鲁莽,险些中了奸人的诡计,破坏了咱们的联盟!”
“首领不必自责。”沈砚之笑道,“此事皆是魏忠的阴谋,与你无关。只要咱们彼此信任,便无人能挑拨咱们的关系。”
返回军营后,沈砚之立刻将魏忠的所作所为写成奏折,快马送往京城。可他心中清楚,魏忠是皇帝身边的人,仅凭一封奏折,未必能将他扳倒,反而可能让皇帝觉得他是在借机发难,加重猜忌。
果然,半月后,京中传来圣旨。只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魏忠办事不力,着令回京问责”,却对他挑拨离间、克扣粮草之事只字未提,反而还加了一句“沈砚之需谨言慎行,恪守臣道,切勿因私怨而误了边境大事”。
收到圣旨的那一刻,沈砚之只觉心头发凉。他看着案上的奏折,又看了看帐外训练的士兵,心中充满了无奈与疲惫。他守护北境,浴血奋战,换来的却是皇帝的猜忌与偏袒;他一心为国,却屡屡被奸人陷害,连自证清白都如此艰难。
“将军,陛下这分明是偏袒魏忠!”赵虎气得双目赤红,“咱们不如反了!凭咱们镇北军的实力,再加上鲜卑部的相助,定能打下一片天地,何必受这窝囊气!”
“住口!”沈砚之厉声呵斥,眼中闪过一丝怒意,“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咱们身为大靖的将士,守护家国百姓是本分,岂能因一时委屈便谋逆?若是真的反了,北境必将陷入战乱,百姓们又会流离失所,咱们之前的努力,岂不是全都白费了?”
赵虎被呵斥得低下头,眼中满是不甘,却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李砚走上前来,轻声道:“将军,臣知道您委屈。可眼下局势,咱们只能隐忍。或许,您可以将您的长子送往京城为质,向陛下表明您的忠子,打消陛下的猜忌。”
沈砚之身体一震,眼中满是挣扎。他的长子沈清辞年仅八岁,若是送往京城,便是将软肋交到了朝廷手中。可若是不这么做,皇帝的猜忌只会越来越深,迟早会对镇北军下手。
夜深人静,沈砚之独自站在营门之上,望着远处漆黑的边境线。寒风卷着沙尘,打在他的脸上,却吹不散他心中的愁绪。他想起北境百姓的笑容,想起将士们浴血奋战的身影,想起皇帝当初信任的眼神,心中渐渐有了决定。
次日清晨,沈砚之写下奏折,请求将长子沈清辞送往京城,入国子监读书(实则为质),同时主动提出将镇北军的兵权分出一部分,交由朝廷派来的将领节制,以此表明自己的忠心。
奏折送出后,沈砚之站在校场之上,看着士兵们依旧在刻苦操练,心中暗暗下定决心:无论朝廷如何猜忌,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坚守北境,守护好这方土地与百姓。哪怕背负骂名,哪怕被削去兵权,他也绝不违背自己的初心。
可他不知道的是,他的隐忍与退让,在皇帝眼中,反而成了“心虚”的表现。京中,右丞相正拿着沈砚之的奏折,在皇帝面前进谗言:“陛下,沈砚之主动送子为质,又要交出部分兵权,这分明是做贼心虚!若是他真的忠心耿耿,何须如此刻意讨好?臣以为,应当尽快削去他的镇北侯爵位,收回他的兵权,以免后患无穷!”
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手中把玩着佛珠,眉头紧锁,眼中满是犹豫与猜忌。他看着奏折上沈砚之工整的字迹,又想起北境的战事与沈砚之的赫赫战功,心中陷入了两难。若是削去沈砚之的兵权,北境无人能守,匈奴必定会卷土重来;若是不削,沈砚之功高震主,手握重兵,又与鲜卑部结盟,万一真的谋反,后果不堪设想。
御书房内,气氛凝重如冰。而北境的军营中,沈砚之依旧在忙碌着。督查操练、巡查边境、与鲜卑部商议巡逻事宜,仿佛全然不知京中的暗流已悄然涌向他。
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他总会望着京城的方向,眼中满是疲惫与苦涩。他知道,一场围绕着兵权与信任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他,早已身处风暴中心,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