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府衙的卧房内，药味弥漫得浓重，混杂着窗外飘进的雪气，透着一股清冷的压抑。沈砚之躺在床上，额头上敷着浸湿的棉布，脸色白得像宣纸，嘴唇干裂起皮，高烧让他意识昏沉，伤口的剧痛却又时不时将他从混沌中拽回。那日为护卷宗与杀手缠斗时，他左臂挨了一刀深可见骨，后背也被划开一道长长的口子，虽经名医诊治包扎，却因连日操劳加之悲痛过度，伤口终究是发炎化脓，引发了高热。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沈砚之猛地蜷缩起身子，左臂的伤口被牵扯得剧痛难忍，额头上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浸湿了敷着的棉布。他艰难地睁开眼，视线模糊中，瞥见床边的矮几上，放着一把沾着斑驳血迹的长刀。那是陈默的刀，刀鞘上还留着陈默常年握持的痕迹，如今却再也没有人能握着它，站在他身前护他周全。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日的画面：雪地里，陈默浑身是血地倒在他怀中，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抓住他的手，叮嘱他保护好卷宗，叮嘱他为百姓报仇……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枕巾。他对不起陈默，没能护住这个一路追随他、为他舍命的兄弟；他更愧疚，陈默用生命换来的卷宗，至今还在送往京城的路上，能不能安全抵达，能不能扳倒柳成业，仍是未知。
“大人，您醒了？”守在床边的小厮见沈砚之睁眼，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地扶起他，又将温好的汤药端了过来，“大夫说您得趁热把药喝了，这样才能好得快些。”
沈砚之接过药碗，汤药苦涩的味道直冲鼻腔，他却毫不在意，仰头一饮而尽。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阵灼热的痛感，却也让他混沌的意识清醒了几分。他放下药碗，声音沙哑得几乎不成调：“卷宗……护送卷宗的侍卫……有消息吗？”
小厮面露难色，低声道：“还……还没有消息。不过靖北王殿下已经派人沿途接应了，应该不会出什么事的。大人，您刚醒，身子虚弱，还是少想这些事，好好歇息吧。”
沈砚之没有说话，只是目光紧紧盯着那把长刀，眼神中满是悲痛与坚定。他不能歇，也不敢歇。陈默用命护下的卷宗，是扳倒柳成业的唯一希望；柳成业已是穷途末路，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阻拦卷宗入京，甚至可能还有更狠毒的阴谋在等着他和萧景珩；北方诸州的吏治尚未完全整顿，北狄又在边境虎视眈眈，青州的安稳，百姓的安危，都压在他和萧景珩的肩上，他怎能倒下？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萧景珩与苏墨走了进来。萧景珩身着素色锦袍，脸色也带着几分疲惫，显然这些日子为了防备柳党、部署边防，也未曾好好歇息。他走到床边，看着沈砚之苍白的脸色，眼中满是关切：“沈先生，你终于醒了。感觉怎么样？大夫说你高烧不退，伤口发炎得厉害，若是再不好好休养，恐怕会落下病根。”
沈砚之艰难地抬手，想要起身行礼，却被萧景珩按住：“不必多礼，你安心躺着就好。”
“殿下，卷宗……可有消息？”沈砚之再次问道，语气中满是急切。
萧景珩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方才收到沿途接应侍卫的密报，护送卷宗的队伍已过济南府，一路还算顺利，只是柳党在济南府附近埋伏了一批死士，虽被我们的人击退，却也耽搁了些时日。预计再过五日，便能抵达京城。”
沈砚之闻言，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些，却依旧眉头紧锁：“柳党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济南府只是第一关，接下来的路程，恐怕会更加危险。殿下，还需再派些精锐侍卫前往接应，确保卷宗万无一失。”
“我早已安排好了。”萧景珩点头，“我已派了二十名精锐快马加鞭赶去，务必确保卷宗安全抵达京城。只是”他顿了顿，脸色渐渐凝重起来，“苏先生刚收到京中密探的消息，柳成业在京中四处散播谣言，说你我二人拥兵自重，意图谋反，还说我们送往京城的卷宗是伪造的，是为了诬陷他。此外，边境的北狄骑兵近来异动频繁，似乎在暗中集结，恐怕……是与柳成业达成了某种协议。”
“柳成业果然还有后手！”沈砚之眼中闪过一丝冷厉，猛地攥紧了拳头，伤口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他这是想两面夹击我们。京中诬陷我们谋反，让陛下对我们产生猜忌；边境让北狄出兵，扰乱青州防务，好趁机夺取青州，或是阻止卷宗入京。好一个狠毒的计谋！”
苏墨站在一旁，面色凝重地补充道：“沈大人所言极是。柳成业如今已是穷途末路，这是他最后的疯狂。若是让他得逞，不仅你我二人会身败名裂，青州百姓会再次陷入战乱，就连陛下想要彻查柳党的计划，也会彻底落空。”
卧房内陷入了寂静，只有窗外的寒风呼啸着，刮得窗棂“吱呀”作响。沈砚之靠在床头，闭着眼，脑海中飞速思索着应对之策。柳成业的计谋虽狠毒，却也并非无懈可击。京中虽有谣言，但只要卷宗能安全抵达，柳党的诬陷便会不攻自破；边境北狄虽有异动，但只要青州防务稳固，再联合北方诸州的守军，定能抵挡得住北狄的进攻。
良久，沈砚之缓缓睁开眼，眼神中已没了往日的悲痛，只剩下冷静与坚定：“殿下，苏先生，我有几点对策，想与二位商议。”
萧景珩与苏墨连忙俯身，凝神倾听。
“第一，关于卷宗护送。”沈砚之声音沙哑，却条理清晰，“除了已派去的接应侍卫，还需让京中信任的忠臣暗中接应。我昔日在朝中的恩师有几位门生，如今在京中担任御史，皆是清正之人，且与柳党素有嫌隙。殿下可立刻写信给他们，告知他们卷宗抵达的时间，让他们提前做好准备，一旦卷宗入京，便立刻呈给陛下，同时在朝堂上揭露柳党的诬陷之计，粉碎柳党的谣言。”
“第二，关于青州防务。”沈砚之顿了顿，继续说道，“北狄若要入侵，必定会从青州北部边境入手。殿下可即刻调遣青州精锐守军，前往北部边境驻守，同时传令北方诸州，让他们即刻整顿军备，随时准备支援青州。另外，可组织青州城内的青壮年流民，编入后备军，教授他们基本的防身之术，既能增强防务力量，也能让流民们有归属感，稳定人心。”
“第三，关于柳党余孽。”沈砚之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柳成业定然在青州城内还藏有潜伏的暗线，这些人便是柳党的眼睛，随时可能给北狄或京中柳党传递消息。殿下可派亲信侍卫，暗中排查青州城内的可疑人员，尤其是那些近期涌入青州的流民与商贩，一旦发现柳党暗线，立刻拿下，绝不能让他们成为内患。”
“第四，关于陈默的后事。”沈砚之的声音柔和了几分，眼中满是愧疚，“陈默为护我、护卷宗而死，是青州的功臣，也是百姓的恩人。殿下可厚葬陈默，追封他为‘忠义校尉’，并好好安置他的家人，给予他们丰厚的抚恤。同时，在青州城内举行追悼仪式，表彰陈默的忠义之举，既能告慰陈默的在天之灵，也能激励军民同心，共同对抗柳党与北狄。”
萧景珩与苏墨听完，纷纷点头称赞。
“沈先生所言极是！这些对策周全缜密，既能应对柳党的诬陷，又能防备北狄的入侵，还能稳定人心，肃清内患！”萧景珩眼中满是敬佩，“我这就按照先生的对策安排下去，绝不给柳成业任何可乘之机！”
苏墨也拱手道：“沈大人虽卧病在床，却依旧能运筹帷幄，实在令人钦佩。属下这就去草拟给京中御史的书信，再安排人手排查城内暗线。”
看着萧景珩与苏墨匆匆离去的身影，沈砚之缓缓靠在床头，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这些对策只是权宜之计，想要彻底解决危机，还是要等卷宗抵达京城，扳倒柳成业，才能从根源上消除隐患。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床边陈默的长刀，刀鞘上的温度早已散去，却仿佛还残留着陈默的气息。“陈默，你放心，我一定会按照你的嘱托，保护好卷宗，铲除柳党，守护好青州百姓，绝不会让你的牺牲白费。”沈砚之在心中默默说道，眼中闪过一丝坚定的光芒。
高烧再次袭来，让他意识渐渐模糊，可他的脑海中，却始终清晰地浮现着陈默的笑容，浮现着青州百姓期盼的眼神，浮现着陛下信任的嘱托。这些画面，像一束束光，支撑着他，让他在病痛与悲痛中，始终保持着清醒的头脑，始终坚守着心中的信念。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一缕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卧房，落在沈砚之的脸上，也落在那把沾着血迹的长刀上。阳光温暖而微弱，却仿佛预示着，只要他们坚持下去，终能冲破黑暗，迎来光明。
而此时，京城柳府内，柳成业看着手中来自边境的密信，嘴角勾起一抹阴狠的笑容。信上写着，北狄可汗已同意出兵，三日后便会率领骑兵突袭青州北部边境。
“沈砚之、萧景珩，三日后，便是你们的死期！”柳成业眼中满是疯狂的狠厉，“等北狄攻破青州，你们谋反的罪名便会坐实，到时候，陛下定会下令诛杀你们，我柳成业便能重掌大权，这天下，终究还是我的！”
一场关乎生死存亡的决战，已进入倒计时。卧病在床的沈砚之，虽身不能动，心却早已飞向了边境，飞向了京城，飞向了那场即将到来的、决定天下命运的较量。他知道，只要卷宗安全抵达，只要军民同心，只要他们坚守信念，便一定能战胜柳党与北狄，迎来一个清明太平的盛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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