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之的案头堆着半人高的卷宗,北方诸州的吏治核查已进入尾声,每一本卷宗上都标注着密密麻麻的批注。哪些官员是柳党亲信,哪些存在贪腐嫌疑,哪些可堪重用,他都一一理清,指尖因连日握笔而磨出了薄茧。窗外天色微亮,晨雾漫过青州府衙的飞檐,将庭院里的梧桐树影晕染得模糊不清,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端起案边温着的汤药,仰头一饮而尽。
这汤药是他升任青州通判后,府衙后厨每日按时送来的温补药剂,说是靖北王萧景珩特意吩咐,让他补补连日操劳的身子。可今日的汤药入喉,却带着一丝极淡的腥苦,绝非往日的甘醇,沈砚之眉头微蹙,舌尖细细品味,那股腥苦转瞬即逝,若不是他早年随恩师研习过药理,熟知百草性味,恐怕只会当是药材搭配的正常味道。
“大人,您怎么了?是不是汤药不合口?”陈默端着早餐走进来,见沈砚之神色凝重地盯着药碗,连忙问道。这些日子沈砚之几乎是以府为家,核查卷宗、清剿柳党余孽、安抚流民,连轴转了近十日,眼下眼底的青黑重得吓人,脸色也透着不正常的苍白。
沈砚之放下药碗,指尖轻轻摩挲着碗沿,沉声道:“你去后厨看看,今日是谁煎的药?再问问张师傅,这汤药里的药材,是不是和往日一样。”他虽未明说,语气里的警惕却让陈默心头一紧。大人素来谨慎,定是察觉了汤药有问题。
陈默不敢耽搁,转身快步离去。不过半柱香的功夫,他便面色慌张地跑了回来,声音压得极低:“大人!不对劲!今日煎药的不是平日里的李嬷嬷,而是一个昨日刚被招进后厨的杂役,那人方才已经不见了!张师傅说,昨日送来的药材看着和往日一样,可他方才检查药渣,发现里面混了‘腐心草’的碎屑。那是一种慢毒,少量服用只会让人头晕乏力,像是劳累过度,长期服用则会损伤五脏六腑,悄无声息地取人性命!”
“腐心草”沈砚之眼神一冷,指尖攥得发白。柳党余孽在青州已被清剿大半,竟还藏着漏网之鱼,而且敢直接潜入府衙下毒,显然是早有预谋。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动手,便想出这阴毒之计,既想害死他,又想让他的死看起来像是积劳成疾,好掩人耳目。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柳党余孽若只是想杀他,何必用慢毒?直接派杀手偷袭反倒更干脆。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闯进来,神色急切地禀报道:“大人!不好了!流民安置点的李老汉被人发现死在了家中,身上还放着一封写给您的‘认罪信’,说您为了掩盖贪墨流民救济粮的罪行,逼他伪造账目,他不堪受辱,只能自尽谢罪!现在安置点的流民都被煽动起来了,正堵在府衙门口要您给个说法!”
“好一个一箭双雕的毒计!”沈砚之猛地拍案而起,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下毒让他身子虚弱,再杀了李老汉嫁祸他贪腐,既能动摇民心,让百姓怀疑他的清正,又能离间他与萧景珩的信任。毕竟他如今手握北方诸州吏治督察权,若是被冠上贪腐的罪名,即便萧景珩信他,朝中柳党也定会借机发难,剥夺他的职权。
陈默气得咬牙:“这些柳党余孽太歹毒了!大人,我们现在就出去跟百姓解释,揭穿他们的阴谋!”
“不可。”沈砚之摇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眼下李老汉已死,死无对证,那封伪造的认罪信定然被流民们传阅过,此刻百姓正是怒火中烧、疑虑重重之时,贸然出去解释,只会被当成狡辩,反而让柳党有机可乘。
他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我们不如将计就计。你立刻让人暗中保护好李老汉的家人,防止他们被柳党灭口;再去找到张师傅,让他对外宣称我因连日操劳,风寒加重,卧病不起,连府衙的事都无法处理。另外,撤去府衙门口的部分守卫,装作人心涣散的模样,引诱柳党余孽现身。他们既然设了这个陷阱,定然想趁我‘病重’、百姓闹事的时候,再做手脚,要么趁机杀我,要么夺取我手中的吏治卷宗,销毁柳党贪腐的证据。”
陈默眼前一亮:“大人高见!属下这就去安排!”
随后,沈砚之立刻派人将此事密报给萧景珩。萧景珩听闻后,当即下令调动王府精锐侍卫,暗中包围了府衙四周,又派人潜伏在流民安置点附近,密切监视动静,只待柳党余孽自投罗网。
当日午时,“沈砚之贪腐赈银、逼死李老汉、卧病不起”的流言便传遍了青州城。府衙门口,流民们举着木棍和锄头,情绪激动地呐喊着,要求沈砚之出来认罪;街头巷尾,也有不少柳党暗中收买的地痞煽风点火,说沈砚之之前的清正都是装出来的,如今罪行败露,只能躲在府里不敢露面。
“沈砚之出来!给我们一个说法!”
“还我父亲性命!你这个贪官!”
李老汉的儿子跪在府衙门前,哭得撕心裂肺,身后的流民们跟着附和,场面一度混乱不堪。府衙门口的侍卫们神色紧张,却只是象征性地阻拦,一副力不从心的模样。这正是沈砚之特意吩咐的,好让柳党以为时机成熟。
夜幕降临后,青州城渐渐安静下来,府衙门口的流民也渐渐散去,只留下几个侍卫守在门口,神色疲惫地打着哈欠。三更时分,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翻过府衙围墙,借着夜色的掩护,朝着沈砚之的书房摸来。黑影身着夜行衣,手持短刀,脚步轻盈,显然是个惯于潜行的杀手。
他刚走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面传来沈砚之“虚弱”的咳嗽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喘息,心中顿时一喜。看来那腐心草的毒性已经发作了。他轻轻推开一条门缝,见沈砚之靠在椅背上,脸色惨白,双目紧闭,似乎已经失去了反抗能力,便大着胆子推开门,举起短刀便朝着沈砚之刺去。
“噗嗤”短刀刺入肉体的声音响起,可黑影却脸色骤变。他刺中的,竟是一个用被褥伪装成的假人!
“你果然来了。”沈砚之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冰冷而锐利。紧接着,陈默带着数十名侍卫从四面八方冲了出来,手中的火把照亮了整个书房,将黑影团团围住。沈砚之从屏风后走出,脸色虽依旧有些苍白,眼神却清亮如鹰,哪里有半分病重的模样。
“你……你没中毒?”黑影惊得后退一步,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沈砚之冷笑一声,抬手拿起案边的药碗:“你说这碗加了腐心草的汤药?我早有察觉,岂能真的喝下去?倒是你,竟敢潜入府衙下毒、嫁祸,还敢来取我性命,当真是胆大包天!”
黑影见状,知道自己中了埋伏,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挥舞着短刀便想突围。可侍卫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他刚冲出去几步,便被陈默一脚踹倒在地,短刀脱手飞出,被侍卫们死死按住。
沈砚之走上前,一把扯下黑影的面罩。竟是柳党在青州的残余头目,赵怀安的表弟周彪。此前清剿柳党余孽时,他侥幸逃脱,没想到竟躲在暗处,策划了这场下毒陷阱。
“周彪,事到如今,你还不认罪吗?”沈砚之声音冰冷,“是你派杂役给我下腐心草,是你杀了李老汉伪造认罪信,是你煽动流民闹事,意图动摇民心、夺取卷宗,这些罪行,你敢说不是你做的?”
周彪被按在地上,挣扎着嘶吼:“是又如何!沈砚之,你毁了柳党在青州的一切,杀了赵大人,我们定要让你血债血偿!就算我被抓了,京中的相爷也不会放过你!你迟早会死在柳党的手里!”
“京中的柳成业?”沈砚之眼神一沉,“看来你们早已和京中柳党联系好了,这场陷阱,恐怕也是柳成业授意的吧?”
就在这时,一名侍卫匆匆跑来禀报:“大人!靖北王殿下传来消息,柳党余孽的藏身之处已被捣毁,共抓获余孽二十余人,解救出被绑架的李嬷嬷和李老汉的家人,还搜到了你们伪造认罪信的纸笔和剩下的腐心草!”
周彪闻言,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浑身瘫软下去,再也没有了往日的嚣张气焰。他知道,自己的阴谋彻底败露了,再也没有翻盘的机会。
次日一早,沈砚之便将周彪押到青州城门口的高台上,同时召集了青州百姓和所有官员。他当着众人的面,将柳党下毒嫁祸的真相一一说出,拿出了周彪的口供、剩下的腐心草、伪造的认罪信,以及被解救的李嬷嬷和李老汉的家人。
“诸位乡亲,”沈砚之站在高台上,声音洪亮,穿透了人群,“周彪等柳党余孽,为了报复我,为了破坏青州的安稳,便想出了下毒、嫁祸的毒计。李老汉是被周彪所杀,认罪信是伪造的,我从未贪墨过一分赈银,也从未逼迫过任何百姓!”
李嬷嬷走上前,对着百姓们哭诉道:“是老奴对不起沈大人!那杂役是周彪派来的,他绑架了我的孙子,逼我帮他换药,老奴一时糊涂,差点害了沈大人啊!”
李老汉的儿子也跪在地上,对着沈砚之磕头道歉:“沈大人,是我糊涂,轻信了谣言,还煽动乡亲们闹事,求您原谅我!”
百姓们看着眼前的证据,又听了李嬷嬷和李老汉儿子的哭诉,心中的怒火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愧疚和愤怒。之前闹事的流民们纷纷放下手中的木棍,对着沈砚之拱手道歉:“沈大人,是我们错怪您了!您是清白的!”
“严惩柳党余孽!还李老汉一个公道!”
“沈大人一心为民,我们都信您!”
欢呼声再次响起,传遍了整个青州城。沈砚之看着眼前的百姓,心中稍安。这场由柳党精心策划的陷阱,终究被他与萧景珩联手粉碎了。
可沈砚之的脸上并没有太多笑容,他清楚,周彪只是柳党的一颗棋子,京中的柳成业才是真正的幕后黑手。此次柳党在青州失利,柳成业必定会更加疯狂地反扑,接下来,恐怕会有更危险的阴谋在等着他和萧景珩。
贤王府内,萧景珩看着沈砚之苍白的脸色,关切地说道:“沈先生,你虽未喝下有毒的汤药,却连日操劳,又费心设局,身子定然吃不消。我已让人请来名医为你调理身子,你且安心休养几日,剩下的事,交由我来处理。”
沈砚之拱手道:“多谢殿下关心。臣无碍,眼下北方诸州的吏治核查已近尾声,我需尽快将卷宗整理好,派人送往京城,协助陛下彻查柳党。柳成业一日不除,这天下便一日不得安宁,我们不能有丝毫懈怠。”
萧景珩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心中满是敬佩:“好!那你我二人便并肩作战,早日肃清柳党,抵御北狄,守护好这大靖江山,不负陛下的信任,不负百姓的期盼!”
此时,京城柳府内,柳成业看着手中来自青州的密信,脸色阴沉得可怕。信上写着周彪被擒、柳党余孽被全歼的消息,字里行间都透着绝望。他猛地将密信撕得粉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沈砚之、萧景珩……你们给我等着!我柳成业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拉你们一起陪葬!”
书房内的烛火摇曳,将柳成业的影子拉得很长,一场席卷京城与青州的更大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远在青州的沈砚之,正伏案整理着吏治卷宗,指尖划过那些记录着柳党罪行的字迹,眼神坚定如铁。他绝不会让柳党的阴谋得逞,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要将柳党彻底铲除,还这天下一个清明盛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