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抱着小石头,跟着工部尚书魏大人踏入皇宫正门时,青砖地面上的积雪尚未消融,折射着琉璃瓦的冷光。宫墙高耸,朱红宫门上的铜钉泛着暗沉的光泽,往来太监宫女皆垂首疾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这深宫之中的压抑,比永宁侯府的冷遇更让人心头发紧。
昨日在聚贤阁技惊四座后,魏大人当即入宫面圣,今日一早便亲自登门,邀林砚入宫觐见。小石头裹着魏大人临时让人送来的狐裘小袄,好奇地扒着林砚的肩膀张望,却被宫人的肃穆气氛吓得抿紧了嘴,小声问:“叔叔,这里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吗?”
林砚轻轻点头,指尖不自觉地收紧。他此刻满心都是清河郡的河道疏浚,只盼着能借着主持京郊护城河工程的机会,求皇帝拨下粮草银两,却没意识到,踏入这皇宫的那一刻,他就已被卷入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旋涡。
御书房内,明黄色的帐幔低垂,案几上摊着林砚的治水图。大靖帝端坐龙椅,目光锐利地打量着眼前这个衣着虽整洁却依旧难掩寒酸的年轻人,声音沉稳:“林砚,魏卿说你有治水奇术,一月可通护城河,可有把握?”
“臣有把握。”林砚拱手行礼,语气坚定,“臣愿立下军令状,一月之内若不能使护城河恢复通畅,甘受凌迟之刑,绝不推诿!”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只是臣有一事恳求陛下,京郊护城河工程结束后,恳请陛下拨下部分粮草银两,准许臣回乡疏浚清河郡河道,救救那里的百姓。”
大靖帝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许,却并未立刻应允,只淡淡道:“此事待你治好护城河再说。朕命你为河道清淤总管,归工部管辖,所需民夫、材料皆由魏卿协调,务必尽快开工。”
“臣遵旨!”林砚心中一喜,连忙叩谢。他以为自己终于能如愿以偿,却没看见御书房角落,一个身着暗纹锦袍的少年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握紧。那是三皇子萧景琰,素来与太子不和,暗中招揽能人异士,图谋储位。
出宫时,天色已近午时。魏大人正欲邀林砚回工部商议开工事宜,一辆装饰华贵的马车突然停在两人面前,车帘掀开,一个身着锦袍的管事探出头,对着林砚拱手笑道:“林大人,我家三皇子殿下听闻大人治水才华出众,特备薄宴,想请大人移步一叙。”
林砚一愣,正要推辞,魏大人却悄悄拉了拉他的衣袖,递来一个隐晦的眼神。待那管事退到一旁,魏大人才压低声音道:“林砚,三皇子是陛下最宠爱的皇子,势力庞大,你若能得他相助,治水工程必能事半功倍。只是……”他顿了顿,语气凝重,“太子殿下与三皇子素来不和,你若见了三皇子,怕是会被太子记恨。”
林砚心中一沉。他只想安心治水,不想卷入皇子纷争,可眼下刚受皇命,若是拒绝三皇子,恐怕会得罪权贵,反而耽误工程;若是前去赴宴,又难免被贴上“三皇子党”的标签,引来太子忌惮。
正犹豫间,小石头突然拽了拽他的衣角,小声说:“叔叔,我们不去好不好?我觉得那个马车里的人好吓人。”
林砚摸了摸小石头的头,心中已有决断。他对着那管事拱手道:“烦请小哥回禀三皇子殿下,多谢殿下厚爱。只是眼下护城河工程迫在眉睫,臣需即刻回工部商议开工事宜,实在无暇赴宴,还望殿下海涵。”
管事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却也不敢强求,只皮笑肉不笑地说了句“林大人好自为之”,便驾车离去。
魏大人看着马车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你倒是性子执拗,只是这般拒绝三皇子,怕是日后工程会多有阻碍。”
林砚苦笑一声:“大人,臣只想专心治水,救百姓于水火,不想卷入夺嫡之争。若因此得罪权贵,臣也认了,只求大人能助臣顺利推进工程,不辜负陛下所托,不辜负沿岸百姓的期待。”
魏大人点了点头,眼中满是敬佩:“好一个心怀百姓!你放心,老夫定当全力助你。”
两人刚走到工部衙门前,又有一队侍卫簇拥着一个官员走来,那官员身着绯色官袍,面色倨傲,正是太子的心腹,吏部侍郎张怀安。张怀安上下打量了林砚一番,语气冷淡:“你就是林砚?太子殿下听闻你治水有术,特命我前来告知你,护城河工程事关京畿安危,务必用心督办。若是敢有差错,或是暗中勾结他人,休怪太子殿下不客气!”
这番话看似叮嘱,实则充满了威胁,明着是警告林砚不要投靠三皇子。林砚心中了然,只得拱手应道:“臣谨记太子殿下教诲,必当尽心竭力,不敢有丝毫懈怠。”
张怀安冷哼一声,没再多说,转身离去。
林砚站在工部衙门前,只觉得一阵头大。不过半日功夫,他便成了太子和三皇子相互试探、牵制的对象。三皇子想拉拢他,太子想震慑他,而他,就像风浪中的一叶扁舟,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接下来几日,林砚全身心投入到护城河工程的筹备中。他亲自勘察河道,清点民夫,核对材料,忙得脚不沾地。小石头则被他安排在工部附近的一个小客栈里,由魏大人派来的小厮照看,每日他忙完,便会回去陪小石头吃晚饭。
可麻烦还是如期而至。先是工部库房里的竹笼、铁锹等工具突然“短缺”,林砚派人去催,库房管事却推三阻四,说材料被其他工程挪用,一时难以调配;接着,原本定下的五千民夫,只来了三千人,剩下的两千人迟迟未到,管事说皆是“家中有事,无法前来”。
林砚心中清楚,这定是有人在暗中使绊子。要么是三皇子因他拒绝拉拢而故意刁难,要么是太子怕他不受控制而暗中施压。他找到魏大人,魏大人面露难色:“老夫也派人去查了,库房的材料被调到了三皇子管辖的皇陵工程,而民夫则是被太子殿下以‘修整东宫’为由征用了。这两人,分明是逼着你站队啊!”
林砚攥紧了拳头,心中又气又急。眼下冰雪消融的速度越来越快,护城河的水位日渐上涨,若再不能开工清淤,不出十日,沿岸百姓必定会被淹没。可材料和民夫都被卡住,他就算有再好的治水之法,也无从施展。
当晚,林砚回到客栈,只见小石头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个馒头,却没胃口吃。看到林砚回来,小石头连忙跑过去,拉着他的手小声说:“叔叔,今天有个穿黑衣服的人来找我,说只要你肯帮三皇子做事,就给我们好多好多吃的,还能让你去清河郡治水。”
林砚心中一惊,连忙蹲下身,握住小石头的肩膀:“那人没对你做什么吧?你有没有告诉别人?”
“没有,”小石头摇了摇头,眼中满是担忧,“他只是给了我一个玉佩,让我交给你,说你看到玉佩就知道了。”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一枚通体墨黑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一个“景”字。正是三皇子萧景琰的名字。
林砚看着那枚玉佩,脸色沉了下来。三皇子竟然用小石头来牵制他!若是他不答应,难保三皇子不会对小石头下手;可若是他答应了,不仅会彻底卷入夺嫡之争,还会辜负太子的忌惮,日后怕是会陷入更深的困境。
就在这时,客栈的门突然被推开,几个身着黑衣的人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永宁侯府的赵管家。赵管家看着林砚,皮笑肉不笑地说:“林大人,我家侯爷有请。侯爷说了,只要你肯投靠太子殿下,材料和民夫的事,侯爷一句话就能解决,甚至还能帮你疏通关系,让陛下立刻拨款给清河郡。”
林砚看着赵管家,又看了看手中的墨玉玉佩,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永宁侯府竟是太子的人!难怪昨日在侯府受冷遇,今日便突然找上门来。他们早就算计好了,等着看他在太子和三皇子之间左右为难,然后逼他做出选择。
小石头吓得躲到林砚身后,紧紧攥着他的衣角,声音带着哭腔:“叔叔,我怕”
林砚将小石头护在身后,抬头看向赵管家,眼神冰冷:“回去告诉永宁侯,也告诉太子殿下,我林砚治水,只为百姓,不为权贵。材料和民夫的事,若是朝廷应允的,就请立刻归还;若是你们故意刁难,就算拼了我这条命,我也会进宫面圣,讨一个公道!”
赵管家脸色一变,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林大人,你别不识抬举!眼下太子殿下和三皇子都盯着你,你若是执意不肯站队,不仅护不住自己,还护不住你身边的这个小野种!”
“你敢动他一下试试!”林砚猛地站起身,眼中满是杀意。小石头是他的软肋,也是他的底线,谁要是敢伤害小石头,他就算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让对方付出代价。
赵管家被林砚的气势震慑住,后退了一步,随即冷笑一声:“好,好一个不识抬举!林大人,你等着,用不了多久,你就会知道,在这京城里,不肯站队的人,终究是走不远的!”说完,便带着手下转身离去。
客栈内恢复了安静,只剩下林砚和小石头两人。小石头抱着林砚的腿,小声哭了起来:“叔叔,我们回家吧,我们不要治水了,我怕他们伤害你。”
林砚蹲下身,将小石头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声音温柔却带着一丝疲惫:“小石头不怕,叔叔会保护你的。我们不能走,若是我们走了,京郊的百姓,还有清河郡的乡亲们,就都活不下去了。”
他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深沉,月光洒在积雪上,泛着冷光。他知道,赵管家的话不是威胁。太子和三皇子绝不会让一个有本事却不肯站队的人留在京中,要么拉拢,要么除掉。他如今就像站在悬崖边上,前进一步是万丈深渊,后退一步是百姓疾苦,无论如何选择,都难如登天。
而他不知道的是,客栈对面的屋顶上,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正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正是那日在永宁侯府二楼窗边的少年。少年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转身,消失在夜色中。
林砚抱着小石头,坐在窗边,一夜未眠。他看着窗外的天色渐渐亮起来,心中渐渐有了决断。他既不投靠太子,也不依附三皇子,他要凭着自己的本事,推进治水工程,守护好身边的小石头,守护好那些等着他救命的百姓。
只是他清楚,这场由夺嫡引发的风波,才刚刚开始。接下来,他要面对的,将会是更汹涌的暗流,更致命的危机。而他,只能握紧拳头,一步步艰难前行,哪怕前方布满荆棘,也绝不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