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泼洒在京城的街巷之上。林砚安置好熟睡的小石头,将客栈的木门闩紧,又搬来木桌抵在门后,才转身回到外间。油灯的火苗被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微微晃动,映着他眼下的青黑。连日来为护城河工程奔波,又要提防太子与三皇子的牵制,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门外传来三声轻叩,节奏短促而有规律,是魏大人约定的暗号。林砚警惕地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见巷口只有魏大人孤身一人,身后并无随从,才缓缓移开木桌,打开了门。
“魏大人,快请进。”林砚侧身让魏大人进屋,又迅速关上门,重新抵好木桌,“深夜叨扰,大人可是有要事?”
魏大人搓了搓冻得发红的手,目光扫过屋内简陋的陈设,最终落在案几上摊开的治水图上,语气凝重:“事到如今,也顾不得深夜叨扰了。今日老夫去库房清点材料,发现原本该拨付的竹笼、铁锹,竟又少了三成,问库房管事,只说是‘受潮损坏’,可老夫分明看到有车队将材料运出了工部,看方向,是往永宁侯府去的。”
林砚眉头紧锁,指尖在治水图上的清淤路段重重一点:“又是永宁侯府?太子这是铁了心要卡着工程不放,逼我站队。”
自三日前拒绝赵管家的拉拢后,太子一方的刁难愈发明目张胆。民夫被以“核验户籍”为由强行带走两百人,河道旁的临时工棚被人暗中破坏,如今连材料都开始克扣。而三皇子那边也没安分,每日都有人送来金银绸缎,虽被林砚一一退回,却总有人在客栈附近徘徊,眼神不善。
魏大人坐在油灯旁,压低声音:“不止太子。老夫今日进宫,听闻三皇子向陛下进言,说你治水有功,请求陛下将你调去皇陵工程督办。那皇陵工程看似风光,实则是个烫手山芋,稍有不慎便会获罪,他这是想把你从护城河道挤走,若是你不肯,便是抗旨不遵。”
“两边都不想让我好过。”林砚苦笑一声,拿起案上的茶杯,却发现茶水早已凉透,“我只想尽快清淤,让沿岸百姓免受水患,可他们偏要把我扯进夺嫡的浑水里。魏大人,您说我该怎么办?若是再拿不到材料,再过五日,冰雪彻底消融,护城河必定决堤,到时候受苦的还是百姓。”
魏大人沉默片刻,从怀中摸出一卷密函,轻轻放在案上:“老夫今日冒险进宫,不仅是为了材料的事,还为了这个。这是老夫托人从户部抄录的河道拨款明细,你看。陛下月初便已下旨,拨付三十万两白银用于护城河清淤,可这笔钱,至今只到了工部五万两,剩下的二十五万两,全被太子以‘暂存东宫,以备不时之需’为由扣下了。”
林砚拿起密函,借着油灯的光仔细查看,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太子竟敢私扣赈灾工程款?这可是杀头的大罪!”
“他便是算准了没人敢揭发。”魏大人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着林砚的耳边,“如今朝堂之上,半数官员都依附太子,剩下的要么投靠三皇子,要么明哲保身,谁敢公然与太子作对?老夫也是冒着被罢官的风险,才拿到这份明细。我想,我们或许可以借着这份明细,向陛下揭发太子私扣银两之事。既不用站队,又能拿回工程款,推进工程。”
林砚心中一动,可随即又摇了摇头:“不妥。若是揭发太子,三皇子必定会借机发难,到时候朝堂大乱,陛下未必会信我们,反而会觉得我们是在挑拨皇子关系。而且,太子若是狗急跳墙,说不定会对小石头下手,我不能冒这个险。”
小石头是他的软肋,也是太子和三皇子最容易拿捏他的地方。那日三皇子派人用小石头牵制他,至今想起来,林砚仍心有余悸。
魏大人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是老夫考虑不周。可眼下除此之外,还有别的办法吗?材料被扣,银两被截,民夫不足,再拖下去,工程必败,到时候你不仅要受军法处置,太子和三皇子也绝不会放过你。”
两人相对沉默,油灯的火苗跳动着,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斑驳的墙壁上,显得格外沉重。林砚看着案上的治水图,又想起清河郡百姓翘首以盼的眼神,心中如刀绞般难受。他明明有治水之法,却因这些权贵的争斗,连救百姓的机会都没有。
就在这时,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声,像是瓦片被踩碎的声音。林砚猛地抬头,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谁在外面?”
魏大人也立刻站起身,握紧了手中的拐杖,看向紧闭的窗户。窗外一片寂静,只有寒风呼啸着穿过街巷,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错觉。
“或许是野猫吧。”魏大人低声道,可眼神里的警惕却丝毫未减。
林砚却摇了摇头,他常年在山野间劳作,听力远超常人,刚才的声音绝不是野猫能发出来的,分明是有人踩在屋顶上,不小心碰碎了瓦片。他缓缓走到窗边,没有立刻撩开窗帘,而是借着窗帘的缝隙,悄悄向外望去。
夜色浓稠,巷口空无一人,可屋顶的阴影里,却隐约能看到一个黑色的身影,正趴在瓦片上,耳朵贴着屋顶的缝隙,显然是在监听他们的谈话。
林砚心中一沉,果然有人在监听!想必是太子或三皇子的人,一直守在客栈附近,等着偷听他们的对策。若是刚才的谈话被听去,无论是揭发太子私扣银两的想法,还是他们的困境,都会被对方利用,到时候后果不堪设想。
他不动声色地退回来,对着魏大人使了个眼色,然后故意提高声音,语气带着几分妥协:“魏大人,看来我终究是躲不过去了。既然太子殿下肯帮我解决材料和民夫的事,还愿意帮清河郡拨款,那我便暂且依附太子殿下吧。只要能治好护城河,能救清河郡的百姓,就算被人说我攀附权贵,我也认了。”
魏大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林砚的用意,连忙配合着叹了口气:“也罢,眼下也只能如此了。你放心,只要你依附太子,老夫定会帮你周旋,绝不让你受委屈。”
屋顶上的黑衣人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了然,悄悄挪动身体,想要听得更清楚。
林砚眼角的余光瞥见屋顶的身影动了动,心中冷笑,又故意说道:“只是我有一个条件,太子殿下必须保证小石头的安全,还要立刻将克扣的银两和材料送来,否则我绝不答应。明日我便会随赵管家去见永宁侯,当面和他谈此事。”
说完,他悄悄抬手,用手指在案上的治水图上划过,在“导流渠”三个字旁,轻轻点了三下。那是他和魏大人约定的暗号,意思是“有人监听,明日在工部值房详谈,切勿单独行动”。
魏大人看懂了他的暗号,微微点头,又假意叮嘱了几句,便起身道:“时间不早了,老夫先回去了,明日你去见永宁侯,务必小心。”
林砚点了点头,走到门边,假装要开门送魏大人,却在开门的瞬间,突然弯腰,捡起门后的一块石头,猛地朝着屋顶的方向扔了过去!
“砰!”石头重重砸在屋顶上,瓦片碎裂的声音清晰可见。屋顶上的黑衣人猝不及防,被吓得连忙起身,想要逃跑,却因为慌乱,脚下一滑,从屋顶上摔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巷口的青石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抓住他!”林砚大喝一声,就要冲出去。
可那黑衣人反应极快,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不顾身上的伤痛,转身就朝着巷尾跑去,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只留下几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血迹,证明他刚才确实来过。
林砚追到巷口,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脸色阴沉得可怕。他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瓦片,瓦片边缘锋利,上面还沾着一点黑色的布料,显然是刚才从黑衣人身上刮下来的。
“怎么样?追上了吗?”魏大人也跟了出来,看着空无一人的巷尾,语气凝重。
“让他跑了。”林砚握紧手中的碎瓦片,“但他肯定听到了我们刚才的谈话,明日我去见永宁侯,怕是会有危险。”
“那你明日万万不能去!”魏大人急忙说道,“这分明是个陷阱,他们就是想借着你去见永宁侯的机会,把你依附太子的事坐实,到时候三皇子必定会对你下手,太子也未必会真心护你。”
林砚点了点头,他自然知道这是陷阱。可他刚才故意说要依附太子,就是为了试探监听者的身份,如今看来,这黑衣人大概率是太子的人。毕竟永宁侯是太子的心腹,他们最想知道自己是否愿意站队。
“我必须去。”林砚眼神坚定,“若是不去,太子必定会以为我在耍花招,会立刻对材料和民夫下手,甚至可能伤害小石头。我去见永宁侯,既能拖延时间,也能趁机打探他们的虚实,找到拿回材料和银两的机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刚才故意说要当面谈条件,就是为了给他们造成我已经妥协的假象,让他们放松警惕。明日我去侯府,您立刻进宫,将太子私扣工程款的明细交给陛下,就说这是我偶然发现的,与我无关。这样就算我出事,您也能保住自己,继续帮我照看小石头,帮我完成护城河工程。”
魏大人看着林砚坚定的眼神,眼中满是敬佩,又带着几分担忧:“你这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冒险啊!”
“为了百姓,值得。”林砚轻声道,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夜色渐深,寒风愈发凛冽,吹得两人浑身发冷。林砚看着魏大人离去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碎瓦片,心中清楚,明日的永宁侯府之行,必定是一场鸿门宴。而刚才的监听,不过是这场风波的前奏。太子和三皇子已经开始对他动手了,他若是稍有不慎,不仅自己性命难保,还会连累小石头,连累那些等着他救命的百姓。
他转身回到客栈,走进里屋,看着熟睡的小石头,小家伙眉头微蹙,像是在做什么噩梦,嘴里小声念叨着“叔叔,别去”。林砚轻轻坐在床边,摸了摸小石头冰凉的脸颊,眼中满是温柔与坚定。
他不会有事的。他一定要从永宁侯府全身而退,一定要拿回材料和银两,一定要治好护城河,一定要带着小石头,回到清河郡,让那里的百姓过上安稳的日子。
只是他不知道,在他转身回屋的瞬间,巷口的阴影里,又出现了一个身着月白长衫的少年,少年看着客栈的房门,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佩,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随即转身,消失在夜色中。这场监听风波,似乎并不只是太子和三皇子的博弈,还有第三方势力,在暗中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深夜的京城,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一场由监听引发的危机,正悄然逼近林砚,而他,只能握紧拳头,做好应对一切的准备,在这场权贵的博弈中,为自己,为百姓,杀出一条生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