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午后，阳光正好。
意难逐提着一个精致的礼盒，站在了萧家老宅那扇沉重的雕花铁门外。这里是城中有名的别墅区，闹中取静，绿树成荫。萧母电话里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让她送些滋补的燕窝过来，顺便“回家吃顿便饭”。
“家”这个字眼，像一根细小的针，轻轻刺痛了她。她的家，已经没了。
深吸一口气，她按响了门铃。佣人张妈热情地迎出来：“意小姐来啦，夫人念叨您呢！快请进。”
“张妈，好久不见。”意难逐挤出一个得体的微笑，将礼盒递过去，“这是萧伯母要的燕窝。”
“哎哟，还劳烦您特意跑一趟。夫人正在花房插花，先生和老爷子在书房下棋。”张妈一边引她往里走，一边絮叨着，“书肆少爷也在家，刚回来，在后面球场打球呢。”
书肆少爷……那个传闻中的萧家私生子。意难逐心中并无多少好奇，只有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
穿过装修奢华却略显空旷的客厅，走向通往花园的玻璃门时，一阵富有节奏的“砰砰”声传了过来，伴随着青年偶尔发出的、带着喘息和兴奋的短促呼声。
她的目光不经意地越过明亮的玻璃门，落在了后院那个标准的半场篮球场上。
一个穿着白色无袖运动背心和灰色运动短裤的年轻人，正运球、突破、起跳、投篮——动作流畅，充满青春的爆发力。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在他身上，勾勒出他匀称而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汗珠顺着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线滑落，在阳光下闪着光。
他刚投进一个漂亮的三分球，脸上露出了一个纯粹又带着点小得意的笑容，牙齿洁白，眼睛弯起，整个人像一团燃烧的、温暖的火焰。
就在那一刻，意难逐仿佛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击中，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砰—砰—砰——
篮球撞击地面的声音，仿佛直接敲在了她的心脏上。
那张脸……那张褪去了少年所有的婴儿肥，轮廓变得清晰硬朗，却依旧保留着基本骨骼和神韵的脸……
是知行？！
她的弟弟，意知行！
血液似乎在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冰冷地退去。她感觉一阵眩晕，手下意识地扶住了旁边的门框，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胸腔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
不可能！ 一个声音在脑海里尖叫。知行已经死了！官方出具的死亡证明，她亲眼看过，白纸黑字，冰冷刺骨！
可是……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那眉骨的弧度，那笑起来时嘴角深深陷进去的梨涡……甚至他因为运动后泛着红晕的脸颊，都和她记忆中那个活泼爱笑的弟弟重叠在了一起！
青年注意到了玻璃门后的注视，他停下动作，抱着篮球，略带疑惑地望过来。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几缕湿漉漉地贴在饱满的额头上。当他看清是意难逐时，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个礼貌的、甚至带着点大学生特有的腼腆笑容。
他小跑着过来，拉开玻璃门，带着一身蓬勃的热气和淡淡的汗味（并不难闻，反而充满了生命力）。
“你好，你是大哥的秘书意小姐吧？”他的声音清朗，带着运动后的微喘，“我是萧书肆。经常听妈妈和大哥提起你。”
萧书肆。
大哥的秘书。
听妈妈提起。
这几个词，像一把把冰冷的小锤子，将意难逐从短暂的、不切实际的幻想中狠狠敲醒。
对了，他是萧书肆。萧家那个几年前突然被认回来的私生子。不是她的知行。她的知行，会叫她“姐姐”，会扑过来抱着她的胳膊撒娇，而不是这样礼貌又疏离地称呼她“意小姐”。
“……你好。”意难逐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努力地想挤出一个回应式的微笑，却发现脸上的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她的目光，却像是被磁石吸住，无法从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上移开。太像了……真的太像了……
“书肆，球打完了就快进来洗个澡，看你这一身汗！你大哥的车已经到门口了！”萧母温柔的声音从里面的走廊传来。
“哎！知道啦，妈！”萧书肆扬声应道，语气自然亲昵。他回头又对着意难逐笑了笑，带着点歉意：“意小姐，那我先失陪一下。”说完，他便抱着篮球，步履轻快地从她身边跑了过去，带起一阵微热的风。
妈……他叫萧母“妈”……
如果他是知行，他怎么会对着另一个女人，如此自然地喊出这个称呼？
意难逐站在原地，明明身处开着中央空调、温度适宜的室内，却感觉四肢百骸都透着一股寒意。那种从天堂瞬间坠回地狱的巨大落差，让她几乎站立不稳。
“意秘书。”
一个冰冷、低沉，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毫无预兆地自身后响起。
意难逐猛地回头，心脏又是一阵狂跳。
萧书晔不知何时，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玄关的阴影处。他应该是刚回来，身上还穿着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没有系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了一颗扣子。他的目光深邃，像两口古井，平静无波地落在她脸上，仿佛能穿透她勉强维持的镇定，看到她内心刚刚经历的惊涛骇浪。
他站在那里，就像一座突然降临的冰山，瞬间冻结了周围所有的空气。
“萧总。”意难逐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像是在抵御某种无形的压力。
“文件送到了？”他问，语气是纯粹的公务化。
“是，已经交给张妈了。”
“嗯。”萧书晔淡淡地应了一声，迈步朝她走来，皮鞋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而冷硬的声响。他走到她面前，脚步未停，只是目光在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短暂地停留了一瞬，那眼神复杂难辨，似乎有审视，有警告，还有一丝……极快掠过的，她无法理解的紧绷。
“公司下午还有个视频会议，准备一下，一起回去。”他的语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说完，便径直越过她，朝着屋内走去，留下一个冷漠而挺拔的背影。
意难逐看着他的背影，又下意识地望向萧书肆刚才消失的走廊方向。
阳光依旧明媚，花园里的花朵开得正好。
可她只觉得冷。
一种浸入骨髓的、带着巨大疑问和不安的寒冷。
那个叫萧书肆的青年，到底是谁？
而萧书晔那过于及时的出现和刻意的冰冷，又是在掩饰什么？
这一团温暖的阳光背后，似乎藏着足以将她彻底吞噬的、巨大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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