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刘仰着脖子,喉结上下滚了一圈。
那架子锈得像块烂威化饼,悬在三层楼高的房檐外,脚下就是乱石嶙峋的海岸。
海风一吹,铁架子就在那儿嘎吱乱响,听得人牙根发酸。
没安全绳。这玩意儿在逃命的时候谁也没想起来顺两根。
我去不了。
大刘那张满是胡茬的脸上写着这几个字,虽然没说出口,但脚底下像是生了根。
凌澜没看他,也没废话。
她把冲锋衣的下摆扎进裤腰,从腰包里掏出一副从机舱顺来的防滑手套,戴上,掌心那层颗粒胶面摩擦过钢缆,发出沙沙的动静。
她抓过一捆粗麻绳,那原本是系缆用的,不够专业,但总比光着手强。
“看好了,这结这么打。”
凌澜把绳头在腰间飞快地绕了个双套结,另一头甩过支架最粗的主梁。
她翻出栏杆的一瞬间,底下的人群发出一阵短促的惊呼。
凌澜的动作不像猴子那么轻盈,更像是一只岩羊,重心压得很低,每一步都踩实了才换手。
烈日把房顶的沥青晒化了,那股焦油味混着海腥气直往鼻子里钻。
四个小时。
凌澜贴在快七十度的太阳能板背面,汗水顺着下巴尖往下滴,落在滚烫的铝合金边框上,滋地一声就没了。
接线盒里的线路早就烂成了一锅粥,她必须用牙咬开绝缘皮,把那些铜丝像接血管一样重新拧在一起。
当最后一块面板的红灯跳绿时,凌澜觉得自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
她顺着绳子滑回阳台,把钳子往地上一扔,大口喘着气,肺里像是有火在烧。
“成了!”
老马在下面吼了一嗓子,手里捧着个刚通电亮起来的露营灯,那表情比看见亲爹还亲。
欢呼声刚起个头,就被凌澜冷硬的声音掐断了。
“关了。只留两盏,接在蓄电池组的备用回路上,调成间歇闪烁模式。”
众人一愣。
省电。
凌澜拧开水壶灌了一口,也没解释太多,灯光常亮是在告诉方圆几十里的东西这里有人肉自助餐,闪烁是为了模拟灯塔的自控系统,让人以为这是个无人值守的自动化站点。
入夜,海风转凉。
林晚像个捡破烂的,灰头土脸地从南边的岩洞里钻出来,怀里抱着个死沉的铁疙瘩,后面还拖着半卷锈迹斑斑的带刺铁丝网。
是二战时期的手摇发电机,这岛以前肯定是个军事哨所。
林晚推了推眼镜,镜片上映着篝火:“这铁丝网还能用,就是脆了点。”
“这就够了。”
凌澜把手里的半块压缩饼干咽下去,拍了拍手上的渣子:“所有人,干活。”
铁丝网被拉到了北坡。
那里地势平缓,是除了码头外唯一的登陆点。
凌澜没让大家把网拉死,而是连上了几个拆下来的旧摩托车蓄电池。
“小舟,手伸过来。”凌澜拿着电线头。
少年一哆嗦,但还是把手指伸了过去。
啪。蓝色的电火花一闪。
“哎哟!”
小舟猛地缩回手,甩个不停,疼得直吸凉气,眼里却透着股兴奋劲。
“死不了人,但足够把那群没脑子的东西挂住。”
凌澜满意地点点头,“把电线接好,老陈,排个班,两小时一岗,盯着这片海滩。”
“谁要是敢睡过去,明天的水减半。”
海浪拍打着礁石,夜色像一口大锅扣了下来。
凌澜靠在二楼的阴影里,手里转着一把瑞士军刀。
楼下的动静顺着通风管道,清晰地传了上来。
“这不公平。”
周文渊的声音,刻意压低了,带着读书人特有的那种煽动性,“所有的物资钥匙都在她一个人手里,我们是什么?”
“奴隶吗?”
“我们要建立一个委员会,大家投票表决,这才是文明人的做法。”
老马哼哼唧唧的,像是在附和,又像是在犹豫。
小舟像只猫一样溜进二楼房间,把楼下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
“澜姐,我去收拾他们?”
小舟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手里抓着一根磨尖的钢管。
“不用。”凌澜把军刀收起来,站起身,“沈法医,麻烦你个事。”
沈辞舟正借着微弱的月光在看一本受潮的笔记,闻言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毫无波澜:“记录他们的行动轨迹?”
“聪明。”
凌澜走到角落,把几个备用的大容量锂电池从设备箱里掏出来,塞进防水袋,然后塞进了只有她知道的通风井夹层里,顺便把那台大功率步话机的晶振片扣了下来。
“想掌权?得先看看有没有那个命。”
第二天晚上,气氛从一开始就不对劲。
篝火烧得很旺,把每个人的影子都拉得老长,扭曲地投在墙上。
周文渊站在最前面,身后站着老马和两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妇女,手里都攥着点什么——扳手、撬棍,或者只是一块石头。
“凌小姐。”
周文渊这回挺直了腰板,“我们成立了自治小组。”
“为了大家的安全,我们要求接管物资仓库和无线电设备。”
“我们要向外界求援,而不是在这个荒岛上等死。”
凌澜坐在弹药箱上,手里拿着那个被扣了晶振的步话机,居然笑了。
那笑容很浅,还没到眼底就散了。
“行啊。”她把步话机随手抛给周文渊,“钥匙也在桌上。不过有个条件。”
周文渊接住步话机,脸上闪过一丝狂喜,“什么条件?”
“既然要自治,那防务也归你们。”
凌澜指了指外面漆黑的海岸线,“今晚如果丧尸摸上来,你们守。”
“没问题!”
周文渊答应得太快了,快到根本没过脑子。
在他看来,这破岛四面环海,丧尸又不会游泳,这根本就是个空头支票。
午夜。
海风突然停了,浪潮声变得有些沉闷。
瞭望哨的铜铃猛地炸响,不是那种有节奏的摇晃,而是疯了一样的乱撞。
“东南角!黑影!很多黑影!”
“不是游泳游过来的。”
“是随着洋流漂过来的浮尸,在涨潮的时候被推上了浅滩。”
它们泡得发胀,皮肤像脱了水的烂番茄,挂在身上晃晃荡荡。
十几只,或许更多。
它们动作迟缓,但那种湿淋淋的脚掌拍打在礁石上的啪嗒声,比任何嘶吼都让人毛骨悚然。
“堵门!”
“快堵门!”
周文渊的声音变了调,听起来像只被踩了尾巴的公鸡。
一群人乱哄哄地往门口堆桌椅。
没人指挥,没人拿武器,所有人都在凭借本能往后缩。
一只丧尸把手伸进了铁栅栏的缝隙,抓住了那个中年妇女的头发。
“啊!”惨叫声瞬间撕裂了夜空。
妇女被死死拽向栏杆,头皮被扯得变了形。
旁边的人不仅没帮忙,反而惊恐地把她往外推,试图关上内层的木门。
“这就是你们的自治?”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道冰棱插进沸水里。
凌澜从二楼跃下,手里的火把在空中划出一道橘红色的弧线,狠狠地捅在那只抓人的丧尸脸上。
油脂和腐肉接触,发出滋啦的爆裂声,焦臭味瞬间炸开。
“老陈,左边!小舟,烧网!”
她根本没看那个吓瘫在地上的妇女,一脚踹开挡路的周文渊,手里的鱼叉精准地捅穿了另一只试图爬过铁丝网的丧尸眼窝。
老陈和小舟像是早就演练过无数遍,把浸满了柴油的废弃渔网点燃,抛向缺口。
火墙腾地升起,把那些湿漉漉的怪物逼退了半米。
十分钟。
战斗结束得很快,除了满地的黑血和空气中令人作呕的焦糊味,海滩重新归于死寂。
周文渊缩在墙角,眼镜掉了一个片,手里还死死抱着那个并没有什么用的步话机。
凌澜走过去,靴子踩在碎石上咯吱作响。
她没说话,只是冲小舟扬了扬下巴。
小舟掏出一个老式的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电流声过后,周文渊的声音清晰地传了出来:“那个女人太强势了……只要能拿到控制权,死几个人也没关系,反正资源有限……到时候就把那几个没用的丢出去吸引注意力……”
死一般的寂静。
刚才还跟着周文渊起哄的那几个人,此刻看着他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老陈,把他铐起来,扔进地下储物室。”
凌澜擦了擦鱼叉上的黑血,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
周文渊想挣扎,被老陈一个擒拿按在地上,脸贴着冰冷的水泥地,嘴里还在含混不清地喊着什么人权。
“从今天起,这岛上没有什么自治。”
凌澜环视了一圈,目光扫过每一个人的脸,“谁要是觉得我独裁,现在就可以跳海游回去。”
“在这儿,只有一条规矩:听我的命令,活下来。”
没人敢说话,只有那个被救下来的妇女低声的啜泣。
凌澜转身走向观测站深处,刚才动手的时候,她感觉到了体力的透支。
不是因为累,是因为饿。
她走进储藏室,借着昏暗的灯光清点了一下剩下的罐头和压缩饼干。
数量不对。比预想的消耗得快太多。
按照现在的配给量,最多还能撑三周。
凌澜看着架子上稀疏的铁皮罐头,肚子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闷响。
她皱起眉,目光投向了墙上那张发黄的海图,手指缓缓滑向了距离这里五海里的那个半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