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电像把惨白的巨斧,要把这艘并不宽阔的引航艇从中劈开。
海浪不是一层层涌来的,而是一整块一整块地砸下来。
引航艇在波峰和波谷间剧烈抛跳,每一次落水都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钢架呻吟声。
凌澜死死抓着舵轮,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
她的身体随着船身的晃动大幅度摆动,双脚却像钉子一样钉在防滑垫上。
仪表盘上的红灯已经不再闪烁,而是绝望地长亮——油量告警。
“偏航了。”
沈辞舟抓着扶手站在一旁,脸色苍白,那是严重的晕船反应,但他说话的语调依然像在读一份尸检报告,“根据风速和洋流推算,我们向东南方向漂了至少十海里。”
“我知道。”凌澜没有回头,目光穿过被雨水糊满的挡风玻璃,盯着漆黑海面的一角。
她在脑海里那张早已烂熟于心的海图上,迅速拉出一条新的航线。
按照现在的油耗,原来的目的地根本到不了,强行去就是海上抛锚等死。
“老陈,把所有人赶到底舱,压舱底!”凌澜大吼一声,猛地向右打舵,“不管是吐还是晕,谁敢乱跑,直接扔下去喂鱼!”
船身剧烈倾斜,借着一个浪头的推力,切向了侧方。
她的目标是“F7渔业观测岛”。
那只是海图上一个不起眼的黑点,但在凌澜的记忆里,那里有防波堤,有混凝土建筑。
在油箱里的最后一滴柴油耗尽前,这艘像醉汉一样的船终于栽进了那一弯平静的内港。
登岛的一小时后,幸存者们眼里的劫后余生迅速变成了绝望。
这是一座死岛。
只有0.8平方公里的礁石和荒土,除了几只受惊的海鸟,什么活物都没有。
那栋三层高的白色混凝土观测站像个巨大的墓碑矗立在岛中央。
屋顶的太阳能板碎了一地,只剩下扭曲的支架孤零零地戳向天空。
最要命的是水。
地下储水罐早就干得裂开了口子,拧开水龙头,只有铁锈渣子往下掉。
“每人每天两纸杯水。”
观测站大厅里,凌澜把一箱从船上搬下来的矿泉水锁进了唯一的铁柜,钥匙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阿娟,你负责登记发放。伤员和发烧的,额外多半杯。”
人群里炸开了锅。
“两杯?那连润嗓子都不够!”一个叫老马的中年男人挤了出来,嘴唇干裂起皮,“船长,咱们这是刚逃出来,人不是机器,不喝水哪有力气干活?”
周围响起一片附和声,还有低低的啜泣。
凌澜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老马。
她没说话,只是从腰间拔出那把从不离身的匕首,在指尖转了一圈,然后猛地插进旁边的木桌。
“咄!”
木屑飞溅。
“这里四面都是水。”凌澜指了指窗外湛蓝得有些刺眼的大海,“你想喝个够?去喝海水。大概三天,你的肾脏就会衰竭,舌头会烂在嘴里,最后脑水肿疼到你想把头撞开。我不拦着。”
大厅里瞬间死寂。
老马缩了缩脖子,退回人群。
“解散。大刘,带两个人去搜那堆电子垃圾,我要逆变器和电缆。林晚,你去看看那些岩缝,找找有没有能用的东西。”
两个小时后,林晚带回了一把灰绿色的苔藓。
“耐旱真藓。”林晚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声音很轻,“这种东西能在岩石上活下来,说明早晚温差大的时候,岩石表面会有冷凝水。如果下雨,这些岩缝能蓄水,但这几天……”
她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烈日,没说下去。
“能收集吗?”凌澜问。
“理论上可以,但需要大面积的铺设物,还得有温差。”
凌澜眯起眼,看向观测站后面那排废弃的空调外机。
入夜,海风带着咸湿的寒意。
篝火在大厅中央噼啪作响,火光映照着每一张焦虑的脸。
周文渊清了清嗓子,站了起来。
他是中学老师,带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说话总是慢条斯理。
“凌小姐。”他没叫船长,“我觉得今天的分配方式有问题。我们现在是一个集体,不是军队。你一个人决定大家的生死,这不合理。”
他环顾四周,试图调动大家的情绪:“我提议成立一个‘生存委员会’,重大事项大家投票决定。比如水的分配,应该按需……”
凌澜正在擦拭手中的匕首,连眼皮都没抬。
周文渊还要再说,旁边忽然伸出一只修长的手,把一本摊开的笔记本举到了他面前。
是沈辞舟。
“这是尸检笔记,第14页。”沈辞舟的声音平淡得没有起伏,“人在重度脱水状态下,认知能力下降40%,判断力等同于醉酒。这是科学事实。”
他合上本子,冷冷地看着周文渊:“你现在提民主投票,是想等大家脑子都烧糊涂了,被丧尸咬了脖子,还在在那举手表决该往左跑还是往右跑吗?”
周文渊涨红了脸:“你这是强词夺理!人权……”
“在这个岛上,规则只有一个。”
凌澜终于开口了。她把匕首插回鞘中,发出一声脆响。
她站起身,目光像刀锋一样扫过所有人。
“谁能让这岛上出水,谁说话算。你有办法弄出水来吗?周老师?”
周文渊张了张嘴,哑火了。
“睡觉。明天大刘跟我上工。”凌澜转身走向角落的和衣而卧。
第二天清晨,烈日当空。
观测站后的空地上,出现了一排奇怪的装置。
凌澜带着大刘和林晚,把那几台废弃空调拆了个精光。
粗大的铜管被砸扁、弯曲,连成一排排导热架。
几块巨大的帆布被洗刷干净,斜着铺在岩石的高处,底下架着黑色的吸热橡胶垫。
帆布边缘连接着割开的塑料管,一直延伸到下方的几个大号塑料桶里。
“这是干啥?”老马嘀咕着。
“太阳能蒸馏。”凌澜蹲在地上,调整着帆布的角度,“海水在下面被晒热蒸发,碰到上面温度较低的铜管和帆布,冷凝成淡水,顺着管子流下来。”
原理很简单,初中物理。
但在这种资源匮乏的绝境,能把那一堆破铜烂铁拼凑成一套完整的系统,需要的是极强的动手能力和空间想象力。
整整一个白天,凌澜都在这堆管线里钻来钻去,身上的冲锋衣被汗水湿透了又干,结出一层白色的盐霜。
直到傍晚,夕阳把海面染成血红。
“滴答。”
第一滴水,顺着透明的软管,掉进了塑料桶底。
声音很轻,但在所有竖着耳朵听的人耳中,如同惊雷。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第一天的出水量少得可怜,只有不到五升。
但这水是透明的,干净的。
凌澜舀起一勺,当着所有人的面喝了一口。
没有苦涩,只有淡淡的塑料味和甘甜。
“阿娟,测一下电解质平衡,看看需不需要加盐片。”她放下勺子,神色平静,仿佛只是刚刚修好了一个漏水的水龙头。
第三天清晨,蒸馏阵列扩容到了六组。
日出水量,八十升。
这个数字意味着,每个人不仅能喝饱,甚至还能用毛巾擦把脸。
所有的幸存者都围在那些塑料桶旁,眼神狂热。
凌澜亲自舀起满满一瓢水,递给了之前因为搬运重物而差点虚脱的老陈。
老陈颤抖着双手接过,顾不上洒出来的水珠,仰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喝完,这个五十多岁的汉子突然把水瓢一扔,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着凌澜磕了个头。
“船长万岁!”
他嗓音嘶哑,却吼得撕心裂肺。
这一跪,像是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周围的人群里,不管是之前抱怨的老马,还是那些心怀忐忑的女人,陆陆续续都跪了下来。
这不是封建礼教,这是对生存希望的最原始的膜拜。
凌澜站在人群中央,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总是紧绷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点温度。
人群外围,周文渊并没有跪。
他站在阴影里,手插在口袋里,脸上挂着那种读书人特有的矜持和尴尬。
不远处的二楼阳台上,沈辞舟靠着栏杆,推了推眼镜。
他的视角刚好能看到周文渊插在口袋里的那只手。
那只手正在微微颤抖,似乎在拧什么东西。
接着,一小股清澈的水流顺着周文渊的裤管流了下来,渗进沙土里。
那是矿泉水瓶盖没拧紧漏出来的水。
沈辞舟眯了眯眼。
这个满口“公平”、“人权”的周老师,在所有人都缺水喝到喉咙冒烟的时候,口袋里居然藏着一瓶私藏的水。
而为了不被发现,他宁可偷偷倒掉一部分,也不拿出来分给那些快渴晕过去的学生。
“有点意思。”沈辞舟低声自语,转身走回屋内。
楼下的欢呼声还没停。
凌澜并没有沉浸在这种被当作神祇膜拜的氛围里。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抬头看向观测站的楼顶。
淡水解决了,接下来是更麻烦的东西。
没有电,这些水泵、工具、还有这栋楼里的某些设备,全是废铁。
“大刘,”凌澜的声音穿过人群的喧闹,“吃饱喝足了就滚起来。带上家伙,上房顶。”
她指着那一堆扭曲的太阳能板支架,眼神锐利如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