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处换气扇是坏的,叶片锈死在轴承上,刚好能钻进一个人。”
一个满身油灰的瘦小身影从通风管口滑下来,落地时像只猫,悄无声息。
十四岁的小舟抹了一把脸,露出白得吓人的牙齿,手里攥着一张从烟盒上撕下来的锡纸,背面用炭条画着潦草的线条。
凌澜接过那张甚至带着尼古丁味的图纸。
“后面是仓库,堆满了一箱箱的水。”小舟压低声音,眼神有些发飘,“还有……我在管道里听见哭声。很轻,像被捂着嘴,听着不像成年人。”
凌澜手指在锡纸的褶皱上停顿了一秒。
囤积物资是生存本能,囚禁弱者做肉盾或奴隶,那是张莽这种人在末世释放的恶念。
“知道了。去领一瓶水,洗洗手。”
她把图纸折好塞进冲锋衣口袋,转身走向那群缩在货架后的幸存者。
昏暗的应急灯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射在斑驳的墙面上。
“开会。”
两个字,所有人立刻停下手里的动作。
这三十几个小时的相处,足够让这群人明白“船长”这两个字的分量。
那不是职位,是这里唯一生效的法律。
“老陈,你是码头老人,人头熟。所有人按体能分组,你负责调度,谁偷懒耍滑,不用报给我,直接扣掉当天的口粮。”
老陈挺直腰杆,重重点头。
“大刘,我要你在三小时内把港区所有还能用的蓄电池都集中起来,不管是用在叉车上的还是应急灯里的,能拆的全拆了。”
“阿娟。”凌澜看向那个之前护着奥利奥的女人,“你是护士出身?虽然没执照,但懂包扎。带几个手脚麻利的女人,把急救箱整理出来,那是我们的命根子。”
分工明确,没有人提出异议。
在这种时候,被人命令是一种幸福,那意味着还有人知道该往哪走。
“至于张莽那边……”凌澜话音未落,仓库半掩的铁门突然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
所有人的神经瞬间绷紧,大刘手里的扳手已经举了起来。
门口站着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男人。
白大褂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但他那副无框眼镜却擦得一尘不染。
手里拿着一个记得密密麻麻的文件夹,另一只手插在兜里,姿态松弛得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
沈辞舟。港区检疫站那个性格古怪的法医。
“别紧张。”他的声音清冷,“我只是来提供一份数据。”
他无视了大刘举着的扳手,径直走到凌澜面前,把一张撕下来的笔记本内页递过去。
“你在观察我?”凌澜没有接,目光锁死在对方那双过于冷静的眼睛上。
“我在观察尸体,顺便看见了你处理尸体的手法。干净,利落,但缺乏病理学支持。”沈辞舟推了推眼镜,“这是基于前七十二小时解剖得出的结论:这种病毒通过体液交换传播,血液接触和咬伤感染率百分之百。但在干燥环境下,病毒在宿主体表的存活时间不超过六小时。”
凌澜扫了一眼那张纸。
字迹工整,逻辑严密,甚至画了一个简易的传播模型。
“所以?”
“所以,如果要清理那家超市,没必要硬攻。他们把门窗封得很死,通风很差。只要有一具新鲜的、带病毒的尸体进去,在那种高湿度、密闭的环境下……”沈辞舟没把话说完,只是做了一个很轻的手势,“那就是一个完美的培养皿。”
凌澜看着他,嘴角极淡地勾了一下。
是个狠人。也是个聪明人。
“不需要尸体。”她收起那张纸,“我们用更直接的办法。”
凌晨两点,潮水涨到了最高位。
港区死一般寂静,只有海浪拍打防波堤的闷响。
凌澜独自登上了停在修船坞里的“B7”号拖轮。
这是一艘服役二十年的老家伙,驾驶台全是机械仪表,空气里弥漫着陈年柴油和机油混合的刺鼻味道。
她不需要说明书,闭着眼都能摸到燃油泵的阀门。
手动泵油,预热,调节气阀。
“轰!”
沉睡的柴油机发出一声怒吼,黑烟从烟囱里喷涌而出。
这种老式拖轮的引擎声极其粗暴,像是心脏病人的剧烈喘息,在空旷的夜里传出几公里远。
凌澜没有丝毫停留,她将舵轮锁死,方向直指两海里外的防波堤,把油门推到了底。
船身剧烈震颤,螺旋桨搅动海水,卷起浑浊的白沫。
在船只冲出修船坞的前一刻,凌澜抓着缆绳,像只海鸟一样荡到了岸边的栈桥上。
无人驾驶的拖轮像一头失控的钢铁巨兽,轰鸣着冲向黑暗的海面,最后狠狠撞击在远处的堤坝上。
“咚!”
巨响震彻夜空,引擎并没有熄火,依然在疯狂旋转,发出持续不断的咆哮。
这种低频的震动和巨大的声响,对于那些游荡在暗处的活死人来说,就是开饭的铃声。
黑暗中,无数拖沓的脚步声开始向岸边汇聚。
“就是现在。”
潜伏在超市后巷绿化带里的凌澜,对着身后的老陈做了个手势。
几只装在防水袋里的强光应急信号灯,被绳索挂上了高高的树梢。
按照凌澜的要求,灯光并没有持续照射,而是以特定的频率闪烁。
三短,三长,三短。
这是海上通用的SOS信号,但在尸群眼里,这不仅是光,更是某种具有节奏感的“生物活动”迹象。
原本被拖轮撞击声吸引的尸群,有一部分被这一侧更近、更具挑逗性的光源吸引,开始转向。
超市里的张莽慌了。
“妈的!哪来的光?谁在搞鬼!”
“老大,外面全是那些鬼东西!它们在撞门!”
“开枪!别让它们进来!”
“砰!砰!”
枪声一响,局面彻底失控。
如果说光和声音只是诱饵,那么火药爆燃的硝烟味和新鲜的血腥气,就是最猛烈的催化剂。
原本还在犹豫的尸群瞬间疯狂,腐烂的手臂像潮水一样拍打着超市卷帘门。
脆弱的铁皮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不到半分钟,防线崩塌。
惨叫声、咀嚼声、枪声混作一团。
这就是凌澜的“间接清场”。
等里面的动静小了下去,凌澜才从黑暗中走出来。
“动手,救人。”
老陈带着几个身强力壮的男人,拿着消防斧和撬棍冲了进去。
十分钟后,浑身是血的张莽一瘸一拐地从后门逃了出来。
他手里还死死拽着一个被捆着双手的女孩,枪口顶在女孩的太阳穴上。
“别过来!老子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张莽歇斯底里地吼着,眼睛通红。
凌澜站在十米外的引航艇甲板上,海风吹起她散乱的发丝。
她手里端着从上次伏击中缴获的猎枪,枪托稳稳抵在肩窝,呼吸平稳得像是在进行一次日常的航海仪器校准。
没有废话,没有谈判。
“砰。”
张莽的右膝盖瞬间炸开一团血雾,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跪了下去,惨叫声还没完全冲出喉咙——
“咔嚓。”
凌澜熟练地拉动枪栓,退壳,上膛。
第二枪,正眉心。
枪声在空旷的码头上回荡,干脆利落。
那个被劫持的女孩吓得瘫软在地,连哭都忘了。
身后刚被救出来的幸存者们,看着甲板上那个持枪的女人,眼神里除了感激,更多的是一种近乎敬畏的恐惧。
凌澜垂下枪口,看都没看地上的尸体一眼。
“秩序不是求来的,是打出来的。”
她转过身,声音冷硬如铁:“烧了这里。带上所有人,登船。”
大火吞噬了超市,连同里面的罪恶和病毒一起化为灰烬。
引航艇切开黑色的海浪,驶向深海。
凌澜站在驾驶台前,目光扫过仪表盘。
气压计的指针正在剧烈抖动,数值断崖式下跌。
与此同时,油量表的红色警示灯闪烁了两下,那根指针尴尬地停在这一箱油的三分之一处。
这艘船比预想的更耗油。
而前方那片原本应该平静的海域上空,积雨云厚重得像即将坍塌的山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