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壁上的返潮比昨天更严重了，顺着灰扑扑的涂层往下渗出一道道深色的水印。
凌澜睁开眼，没有任何起床气的缓冲，肌肉瞬间绷紧，右手下意识摸向枕头底下的硬物。
冰冷的金属触感顺着指尖传导回来，那股子警惕劲儿才稍微松了一散。
五点半。
多年的航海生物钟不需要闹钟，身体比脑子先醒。
她坐起来，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颈椎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空气里不仅有海腥味，还混杂着一种东西烧焦后又被水浇灭的怪味。
这味道不对。
凌澜抓起外衣套上，踩着军靴下了楼。
一楼原本是港口办事大厅，现在被临时改成了生活区。
角落里架着个便携式煤气灶，幽蓝的火苗舔着一口不仅这就的不锈钢锅。
老马正弓着背，手里拿着汤勺在锅里搅动，那股怪味就是从锅里飘出来的。
那种灰褐色的、粘稠的糊状物，看着像水泥。
“这是什么？”
老马手一抖，汤勺差点磕在锅沿上。
他回过头，脸上那两坨横肉挤在一起，全是讨好和心虚：“澜姐，起这么早？我看大家昨晚都没怎么吃饱，寻思着煮点热乎的。”
凌澜没接话，走过去低头看了一眼锅里。
除了那股焦糊味，还有一股很淡的霉味，夹杂在廉价香精的气息里。
视线扫向旁边的垃圾桶。几个撕开的银色包装袋躺在里面。
那是昨天搜刮回来的压缩饼干。
凌澜记得很清楚，那箱饼干因为受潮，包装袋鼓胀，虽然没破，但按规矩是不能留的。
“我把绿毛刮了。”老马似乎看出了凌澜的眼神落点，急忙搓着围裙解释，声音压得很低，“真的，刮得干干净净。这玩意儿耐煮，我想着煮开了杀杀菌，加点糖，大家都饿……”
“倒了。”
老马愣住：“啊？”
“我让你倒了。”凌澜的声音不大，语气也平，没什么起伏，却让老马那种市井混出来的油滑劲儿瞬间冻住了。
“澜姐，这可是粮食……”老马还要争辩，那一锅糊糊在他眼里不是猪食，是命。
“黄曲霉素耐高温，两百八十度才能裂解，你这煤气灶顶多一百度。”
楼梯口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
沈辞舟手里拎着半瓶矿泉水，靠在扶手上，眼镜片反着早晨灰白的光。
他看都没看老马，视线落在凌澜身上，像是在陈述尸检报告一样平静，“吃了这东西，轻则急性肝损伤，上吐下泻失去战斗力，重则肝衰竭。在这个没有ICU的地方，你要是想让大家集体自杀，这是个省事的好办法。”
老马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嘴唇哆嗦了两下，那个“死”字让他把所有反驳都咽了回去。
凌澜看着老马：“我们现在缺粮到了要吃毒药的地步了吗？”
“没……还有两箱罐头，三袋米。”老马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既然没到绝境，就别干这种自我感动的蠢事。”凌澜伸手关掉了煤气灶的旋钮，火焰噗地熄灭，“如果你病倒了，我不会在你身上浪费一片抗生素。听懂了吗？”
老马身子一颤，那种被野生动物盯上的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他太清楚这个女人的手段了，前天那个试图私藏枪支的混混被她打断手腕丢出去的时候，她也是这么平静。
“听懂了，听懂了。”老马端起锅，灰溜溜地往外走。
大厅里的气氛有点凝固。
一直缩在沙发角落装睡的小舟翻身坐起来，肚子适时地响了一声。
少年脸上带着没睡醒的红印，眼神却清亮，但他没敢说话，只是乖巧地去角落整理背包。
“浪费确实可耻，但死人更没价值。”
凌澜拉开一张椅子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密封完好的巧克力，掰开一半扔给沈辞舟，剩下的一半塞进嘴里。
苦涩的味道在舌尖化开，糖分迅速供给大脑。
“那个……”
一直没说话的林晚举起了手。
她坐在靠窗的位置，手里正摆弄着几个从海滩上捡回来的贝壳。
这个海洋生物学硕士自从被救回来后一直很沉默，像个透明人。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林晚推了推鼻梁上厚重的黑框眼镜，指着窗外退潮后的防波堤：“老马心疼粮食也没错。其实……不想吃发霉饼干的话，海里有东西。”
凌澜咀嚼的动作停了一下，转头看向她：“说具体点。”
“现在的季节，这片海域正好是藤壶和贻贝的繁殖期。”林晚站起来，走到窗边，指着防波堤下露出的那些黑乎乎的附着物，“那些不仅能吃，蛋白质含量还是牛肉的三倍。而且我看过潮汐表，今天上午是大退潮，港口东侧的浅滩会露出来，那里应该有大量的裙带菜。”
沈辞舟咬了一口巧克力，挑眉：“有重金属污染风险吗？”
“这一带是外海交汇区，水流交换快，风险很低。”林晚谈起专业领域，那种畏缩感消失了，语气笃定，“只要煮熟，比那锅发霉的糊糊安全一万倍。”
凌澜咽下巧克力，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两下。
这是一个信号。
之前的生存模式是“搜刮”，那是坐吃山空，是在死人堆里抢食。
但林晚的话提供了一种新的可能——“采集”。
这是建立秩序和可持续生存的第一步。
“小舟。”凌澜喊了一声。
“到！”少年立刻挺直腰板。
“去库房拿那套潜水服，还有那个带尖头的撬棍。”凌澜站起身，走到墙边的海图前。
她的手指在港口周边的几个岛礁上划过，最后定格在林晚说的那片浅滩。
“林晚，你带路，教老马怎么处理那些东西。沈辞舟，你负责警戒，顺便看看能不能在附近的药店废墟里搞点活性炭，我们需要做个简易过滤装置。”
分工明确，没有商量，只有命令。
沈辞舟耸耸肩，咽下最后一点巧克力：“遵命，船长。”
老马倒完那锅“毒药”回来，正听见这句安排，脸上那种心疼劲儿还没散去，又多了几分对未知的忐忑：“澜姐，那海边……没丧尸吧？”
“丧尸不会游泳，但会不会被浪冲在沙滩上晒太阳就不好说了。”凌澜整理了一下腰间的战术腰带，检查弹夹，“所以，干活的时候，眼睛放亮的一点。谁要是拖后腿，晚饭就继续吃那锅发霉的糊糊。”
老马打了个哆嗦，立刻去角落里翻找桶和网兜，动作比刚才煮粥利索多了。
门被推开，潮湿带着腥味的海风灌进来。
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在布满裂痕的水泥地上投下一块斑驳的光斑。
这不是什么充满希望的晨曦，但这群人终于不再只是为了“活着”而喘气，他们开始为了“生活”而动脑子。
凌澜走在最前面，手里那把改装过的鱼枪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她没回头，只是背对着众人摆了摆手，示意跟上。
那是头狼领地巡视的姿态。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