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实”的房间 - 循环的破碎)
世界再次从剧烈的旋转和剥离感中沉淀下来。
奈拉发现自己依然坐在冰冷的水泥地上,背靠着粗糙的米黄色墙壁。晨光从窗户斜斜地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灰蒙蒙的光斑。空气里还是那股消毒水混合灰尘的闷浊气味。
书桌依旧堆满课本和草稿纸。衣柜半开。硬板床上是素色格子床单。
一切如常。
仿佛刚才索欧的出现、那温暖的触感、两人合力在纸上留下印记、以及随后天崩地裂般的“壳”的破碎……都只是一场更加逼真、更加令人心碎的梦中梦。
奈拉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她没有立刻去看身边。没有去确认。
只是静静地坐着,赤脚感受着地板的冰凉,目光空洞地望着前方空气中漂浮的微尘。
心,像被彻底掏空后,又填进了最冷、最硬的石头,沉甸甸地往下坠,坠向一个没有尽头的深渊。
这一次,连眼泪都没有了。
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的冰冷,从心脏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向身旁。
空空如也。
只有她自己投在墙上的、单薄的影子。
没有索欧。
没有温暖的手。
没有那双盛满担忧和疲惫的黑色眼眸。
什么都没有。
刚才那一切炽热的希望、坚定的决心、失而复得的狂喜……就像烈日下沙滩上的字迹,被现实冰冷的海浪一个冲刷,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连一点潮湿的痕迹都没留下。
“哈……”
一声极轻的、几乎听不见的、带着无尽自嘲和虚无意味的气音,从她喉咙里逸出。
原来如此。
根本就没有什么“壳”,没有什么“平凡现实”与“宝可梦世界”的对抗。
一切的一切,从终焉之里,到伙伴们,到冠军荣耀,到寻找索欧的使命,到对抗“外神”的战争……再到刚才索欧“归来”的那一幕……全都是她这个孤独的、失去至亲的普通女学生,在漫长夜晚里,为自己编织的一场又一场、层层嵌套、越来越离奇、也越来越绝望的幻梦。
只是因为太想他了。
只是因为无法接受他永远离开的事实。
只是因为……现实太灰暗,太痛苦,太令人窒息。
所以她的潜意识制造了一个光怪陆离、充满力量与羁绊的世界,让她在其中扮演一个强大、被需要、有目标的“英雄”,甚至……让她“相信”哥哥还活着,还在某个地方等待救援。
多么可笑。
多么可悲。
奈拉低下头,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这双手,从未握过精灵球,从未抚摸过喷火龙的鳞片,从未为受伤的波波包扎,也从未……被索欧温暖地握住。
她只是一个会做数学题、会背历史年表、会在深夜因为想念哥哥而偷偷哭泣的、再普通不过的十一岁女孩。
那些澎湃的力量,那些坚定的誓言,那些与伙伴们生死与共的记忆……此刻回想起来,清晰得令人心碎,却也虚假得令人作呕。
她感到一种深切的羞耻和疲惫。
为自己竟然如此沉溺于幻想。
为那些幻想消耗了她如此多的情感和精力。
为……她差点就要彻底相信了那个有索欧归来的“美梦”。
现实是冰冷的墙壁,是堆叠的课本,是窗外没有奇迹的灰暗城市,是颈间空荡荡的、永远失去了吊坠的皮肤。
她缓缓站起身,双腿因为久坐和情绪的巨大起伏而有些发软。她走到书桌前,目光落在那张空白的草稿纸上。
纸上干干净净。没有复杂的契约纹路,没有扭曲的命名真言。
只有她之前演算数学题时留下的、凌乱的铅笔痕迹。
她伸出手指,轻轻拂过纸面。粗糙的触感,真实的铅灰。
看吧。什么都没有。
她拉开抽屉,拿出那张褪色的合影。照片上的自己和索欧,笑容天真,背景是老旧但熟悉的公寓楼。这是她拥有的、关于索欧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真实。
她把照片紧紧贴在胸口,闭上眼睛。
这一次,她不再去期待任何奇迹,不再去幻想任何超脱现实的可能。
她只是静静地站着,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缓慢而沉重地跳动,感受着照片边缘硌着皮肤的微痛,感受着房间里真实到令人绝望的每一丝气息。
窗外的城市噪音渐渐清晰起来,新的一天无可阻挡地开始了。
她要面对没有索欧的、真实的世界。
她要写完作业,要去上学,要应付可能并不友善的同学和老师,要回到那个空荡荡的、只有她一个人的“家”。
这就是她的生活。平凡,孤独,冰冷。
没有宝可梦。
没有终焉之力。
没有……归来的哥哥。
奈拉睁开眼,黑眸里最后一丝属于“训练家”的锐利和火焰,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认命的灰暗。
她将照片仔细放回抽屉,整理了一下皱巴巴的睡衣,走到窗边,关上了窗户,隔绝了外面那个同样灰暗的世界。
然后,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重新躺了下去。
没有立刻睡着。只是睁着眼,看着惨白的天花板。
这一次,她不会再做那些华丽而痛苦的梦了。
她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来适应这彻骨的、真实的寒冷和空洞。
阳光渐渐爬满了半个房间,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终焉之里,伙伴们,索欧的呼唤,外神的低语……所有的一切,都随着晨光,彻底消散在了这间冰冷狭窄的房间里,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剩下一个蜷缩在床上的、孤独的女孩,和她那沉重到无法呼吸的、现实的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