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冰冷的寂静中流淌，每一秒都像沉重的沙砾，摩擦着奈拉麻木的神经。她维持着蜷缩的姿势，眼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直到窗外的阳光从微明变得刺眼，又渐渐西斜，在墙上拉出斜长的、逐渐黯淡的光影。

肚子传来清晰的饥饿感，喉咙干得发疼。生理的需求如此真实，如此不容忽视，将她的意识从那片自我放逐的虚无中，一点点拽了回来。

她终究还是需要面对这个“现实”，哪怕它再灰暗。

奈拉极其缓慢地坐起身，动作僵硬得像生了锈的机器。赤脚踩在地板上，冰凉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哆嗦。她走到那个小小的、连接着公共走廊的洗手池边，拧开有些生锈的水龙头。

“哗——”

冰冷的水流冲下来。她掬起一捧，泼在脸上。刺骨的寒意让她混沌的大脑清醒了一瞬。她抬起头，看向墙上那面布满水渍和裂痕的镜子。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消瘦、眼眶红肿的女孩的脸。棕色的头发因为汗水和泪水而黏在脸颊和额头上，显得狼狈不堪。黑色的眼眸里，没有了昨夜的疯狂、痛苦或后来的麻木，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的空洞。

这就是她。奈拉。一个失去双亲、又失去了唯一兄长（五年前）、独自生活在这个老旧公寓小房间里的十一岁女孩。

她拧紧水龙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脸和湿漉漉的头发。然后，她走到那个小煤气炉边（公寓提供的最简陋配置），从墙角一个快要见底的米袋里，舀出小半碗米，淘洗干净，放进一个小铝锅里，加上水，点燃了炉火。

蓝色的火苗跳跃着，舔舐着锅底。奈拉搬过唯一一把旧木椅，静静地坐在炉子前，看着锅里渐渐升起白色的蒸汽，听着米粒在沸水中翻滚的轻微声响。

这是她每天都要做的事情。做饭，吃饭，活下去。

等待水开的时间里，她无意识地扫视着这个狭小的空间。目光掠过那些课本，掠过那张她和索欧的合影（依旧放在桌上），掠过窗外一成不变的灰暗街景。

忽然，她的目光顿住了。

落在了书桌角落，那支最普通的HB铅笔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了铅笔旁边，那本摊开的、用来打草稿的廉价练习本上。

练习本的中央，那张她昨天（或者说，在今天凌晨的混乱之前）演算过数学题的纸页上，除了她熟悉的、凌乱的数字和公式外……似乎，多了一点东西。

不是什么复杂的契约纹路，也不是什么扭曲的命名真言。

那看起来像是一个……无意中被笔尖划出的、极其潦草的涂鸦？

奈拉皱起眉，站起身，走了过去。

她拿起练习本，凑到窗边更亮的光线下，仔细看去。

那确实像是个涂鸦。线条歪歪扭扭，力道很轻，断断续续，像是人在心不在焉或半梦半醒时随手画下的。它大致构成一个不规则的、有点类似水滴或火焰形状的轮廓，在轮廓的中央，似乎还有几个更加模糊的、难以辨认的小点或短划。

整体看来，毫无意义，甚至有些丑陋。

奈拉盯着这个涂鸦，眉头越皱越紧。

她清楚地记得，昨天演算完最后一道题，合上本子前，这一页是干净的，除了她的计算步骤，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这个涂鸦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是她在凌晨崩溃时，无意识中划上去的？

还是……在她后来“梦见”索欧归来，两人一起“画图写字”时，残留的……某种意念的投射？

心脏猛地一跳，随即又被她自己强行按捺下去。

别傻了。她对自己说。那只是梦。一个过于逼真、以至于让她的身体都产生了“记忆”的梦。人在精神极度紧张或混乱时，确实可能做出一些无意识的行为。

她伸出手指，想要擦掉那个涂鸦。指尖触碰到粗糙的纸面，却顿住了。

这个涂鸦……虽然潦草，虽然看似无意，但不知为何，当她的目光长久地停留在上面时，心底那片死寂的冰冷和麻木，似乎被极其微弱地搅动了一下。

不是希望，不是激动。

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

仿佛她曾经在某个地方，无数次地见过、描绘过、甚至……使用过类似形状的“符号”，来与某种强大、温暖、值得信赖的存在进行沟通或共鸣。

“喷……”

一个模糊的音节，几乎要冲破她干涩的喉咙。

她猛地闭上嘴，用力摇了摇头，将这个荒谬的联想甩出脑海。

是幻觉。是心理作用。是她不甘于平凡现实的潜意识，还在垂死挣扎。

她不再看那个涂鸦，快速翻过这一页，将练习本合上，扔回书桌角落。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东西。

锅里的粥煮好了，散发出朴素的米香。奈拉盛出一碗，没有菜，就着一点咸菜，沉默地吃完。食物的温热暂时驱散了身体的寒冷，但心里的空洞依旧。

下午，她强迫自己坐在书桌前，翻开课本。数学公式，物理定律，历史事件……一个个冰冷、客观、与她的痛苦和梦境毫无关联的知识点，试图填满她的时间，也填满她思维的每一个缝隙，不让那些危险的“回忆”有可乘之机。

她学得很吃力。不是因为笨，而是因为心根本静不下来。那些公式和文字，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她的思绪总是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潦草的涂鸦，飘向梦中索欧温暖的手，飘向那些栩栩如生的伙伴们的面容。

每当这时，她就用力掐自己的大腿，用疼痛来拉回注意力。

窗外的天色再次暗了下来。夜幕降临。

奈拉没有开灯，就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弱光线，完成了今天计划的功课。然后，她洗漱，换上干净的睡衣（同样是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再次躺到了床上。

这一次，她没有立刻闭上眼睛。

她静静地躺着，听着窗外偶尔驶过的车辆声，听着楼上住户隐约的脚步声和电视声，听着这个平凡世界里一切平凡的声音。

她知道，自己很可能还会做梦。人的大脑不是那么容易控制的。尤其是当现实如此难以忍受时，梦境就成了唯一的避难所。

但这一次，她决定不再沉溺，不再恐惧，也不再……期待。

如果梦到宝可梦的世界，她就当看一场电影。

如果梦到索欧，她就告诉自己那是假的。

如果再次“醒来”发现自己还在那个世界……她就再“醒来”一次。

她不会再让那些虚幻的东西，如此深刻地伤害到现实中的自己。

奈拉缓缓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然后，她闭上了眼睛。

黑暗降临。

起初，是一片混沌的、没有任何画面的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熟悉的坠落感和失重感再次隐隐传来。

奈拉在梦中保持着一种奇异的清醒，她知道自己在做梦。她冷眼旁观着，等待着熟悉的场景浮现——终焉之里的木屋？那个纯灰色的空间？还是索欧归来的小房间？

然而，这一次出现的，却是一个她从未“梦”到过的景象。

那是一片……燃烧的荒原。

天空是暗红色的，低垂着厚重的、如同凝固血液般的云层。大地焦黑龟裂，布满巨大的裂缝，从裂缝中升腾起扭曲的、暗紫色的火焰，无声地燃烧着，散发出硫磺和灰烬的刺鼻气味（即使在梦中也能“闻”到）。视野所及，没有任何生命迹象，只有无尽的废墟、断裂的金属结构，以及一些难以名状的、仿佛被高温熔融后又重新凝结的怪异雕塑。

荒原的中央，似乎矗立着什么巨大无比的东西的残骸，像是一座倒塌的山峰，又像某种巨兽的骨骸，在暗红天幕下投下狰狞的剪影。

没有宝可梦。

没有训练家。

没有索欧，没有Q，没有江凌陌。

只有一片死寂的、充满毁灭气息的、仿佛世界终结之后的景象。

奈拉（梦中的意识）站在这片荒原上，感受着脚下焦土的滚烫（梦中的触感），呼吸着污浊灼热的空气，心中却没有恐惧，只有一种深沉的、冰冷的悲哀和……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仿佛她曾亲身经历过这样的毁灭。

仿佛她知道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

甚至……仿佛她曾站在与这片荒原对立的另一端。

就在她被这种诡异的熟悉感和悲哀淹没时，她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不远处的焦黑地面上，似乎刻着什么东西。

她走过去，低头看去。

那是一个被火焰燎烤得有些模糊、但依旧能辨认出大致轮廓的印记。

一个不规则的水滴或火焰形状的轮廓，中央有几个模糊的点或短划。

和她白天在草稿纸上看到的、那个无意识的涂鸦……几乎一模一样。

奈拉的呼吸（梦中的）骤然停滞。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烙印在焦土上的印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起来，一种混合着震惊、寒意和某种……被呼唤的感觉，如同电流般窜遍她的全身。

这不是巧合。

这绝对……不是巧合！

这个印记……它连接着什么？

它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草稿纸上？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诡异的、毁灭的梦境里？

它到底代表着什么？

就在她心神剧震，试图更仔细地观察那个印记时——

“吼——！！！！！”

一声仿佛能撕裂灵魂、充满无尽痛苦、愤怒与绝望的龙吼，从荒原尽头的巨大残骸深处，猛然爆发，如同惊雷般滚过整个燃烧的世界！

那吼声如此真实，如此磅礴，带着毁天灭地的威势和无尽的悲伤，瞬间将奈拉从那个燃烧荒原的梦境中，狠狠地震了出来！

“啊——！”

奈拉尖叫一声，再次从床上弹坐起来！

冷汗瞬间湿透全身，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爆炸，耳边似乎还残留着那声震撼灵魂的龙吼回音。

房间里一片黑暗，只有窗外路灯微弱的光。

她剧烈地喘息着，手指紧紧抓住胸口的衣料，黑眸在黑暗中睁得极大，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悸和……一丝灼热的、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悸动。

那不是喷火龙“暗烬龙灯”的吼声。声音不同，感觉也不同。

但那绝对是一只龙！一只强大到不可思议、充满了无尽痛苦和毁灭气息的龙！

她的宝可梦知识（如果那是真实记忆的话）告诉她，没有任何已知的龙系宝可梦，能发出那样……仿佛承载了整个破碎世界重量的吼声。

那个燃烧的荒原……那个焦土上的印记……那声绝望的龙吼……

这一切，和她之前的“宝可梦世界梦境”风格截然不同，更加原始，更加残酷，也更加……真实？真实得让她感到灵魂都在战栗。

她猛地扭过头，看向书桌角落，那本合上的练习本。

那个潦草的涂鸦……

奈拉掀开被子，甚至来不及穿鞋，赤脚冲到书桌前，几乎是颤抖着翻开了练习本，找到了那一页。

在窗外透进来的昏暗光线下，那个水滴（火焰）状的潦草涂鸦，静静地躺在纸面上。

看着它，奈拉脑海中再次浮现出梦境焦土上那个几乎一模一样的烙印，耳边似乎又隐隐响起了那声绝望的龙吼。

这一次，她再也无法用“巧合”或“无意识”来说服自己。

这个涂鸦……这个印记……它绝对意味着什么！

它像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一端系在她这个“平凡现实”的草稿纸上，另一端……却可能连接着某个超出她所有想象（无论是宝可梦世界还是平凡世界）的、更加深邃、更加危险、也更加……与她相关的真相。

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平凡的真相”。

或许，她所有的“梦境”——宝可梦世界、索欧的困境、外神的低语、燃烧的荒原——都只是某个巨大谜团投射在不同层面的碎片。

而她奈拉，无论是作为“终焉训练家”，还是作为“普通学生”，都被这个谜团紧紧地缠绕着，无法挣脱。

她缓缓坐回椅子上，手指轻轻抚过纸上的涂鸦，黑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冰冷而决绝的光芒。

逃避和否认，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她需要答案。

无论要面对的是什么，无论代价是什么。

她都要弄清楚，这个印记，那声龙吼，还有她不断经历的这些光怪陆离的“梦境”和“现实”……到底，是什么。

夜还很长。但奈拉知道，她再也回不到那种自欺欺人的“平静”了。

追寻真相的齿轮，在经历了彻底的崩溃和虚假的安宁后，被这个诡异的涂鸦和那声穿越梦境的龙吼，再次……无可挽回地启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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