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女星”项目跨所联合调试测试的日子，在紧张有序的准备中，终于到来了。这次测试的地点，设在位于城郊的兄弟单位——第八电子技术研究所。那里拥有更大型的计算机阵列和更接近实际应用环境的模拟测试平台。
对于第七计算机技术研究所，尤其是对于沈若渝和她领导的“启明”专项小组而言，这不仅是一次技术考核，更是一场尊严与前途的保卫战，是“启明”内核能否在更广阔天地里站稳脚跟的第一次真正亮相。
测试当天，第八所那间宽敞明亮、却透着严肃技术气息的主机房内，气氛凝重。来自不同研究所的专家、领导齐聚一堂，目光聚焦在中央那几台即将运行“启明”内核、并与第八所自有系统进行对接的计算机上。
沈若渝作为技术负责人，站在操作席前，神情冷静，但微微抿紧的嘴唇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林未作为“特别技术助理”，站在她身侧稍后的位置，手里拿着厚厚的测试流程手册，目光却不时扫过那些陌生的设备和屏幕上闪烁的、与后世截然不同的系统界面。她能感觉到自己掌心微微出汗，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一种参与历史创造的激动，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预感——在她恢复的记忆碎片中，似乎有关于类似场景的模糊印象，但那印象的结局，却笼罩在一片迷雾之中。
陈建国带着硬件组的几个人，最后一次检查了设备连接和电源，对着沈若渝用力点了点头，示意一切就绪。
“第七计算机技术研究所，‘启明’内核 v0.5，联合调试测试，现在开始。”主持测试的部里领导宣布道。
沈若渝深吸一口气，手指在键盘上输入了启动命令。
屏幕亮起，【“启明”内核 v0.5 - 启动中...】的提示符稳定出现，随即以流畅的速度加载着系统模块。与周围其他系统那略显迟缓、需要人工干预的启动过程相比，“启明”的启动显得异常顺滑和自动化，立刻引来了几位专家惊讶的低语。
第一个测试项目是基础通信。模拟来自不同架构、不同地理位置的计算节点，向运行“启明”的核心节点发送海量、异构的数据包。
指令下达，数据流如同奔腾的江河，瞬间涌入。其他几个作为对比的传统系统，几乎立刻出现了响应延迟和数据包丢失率飙升的情况。而运行“启明”的终端，虽然资源占用率也迅速攀升，但其内置的智能调度和动态负载均衡机制开始发挥作用。它像一位经验丰富的交通指挥，精准地将数据流分发到不同的处理队列，优先保障关键任务的通行，甚至主动丢弃了一些明显冗余或格式错误的数据包，保证了核心链路的高效和稳定。
监控屏幕上，“启明”节点的吞吐量和响应时间曲线，稳稳地保持在绿色优秀区间，与其他系统那起伏不定、时常闯入黄色甚至红色警告区的曲线形成了鲜明对比。
“漂亮！”第八所一位负责通信的工程师忍不住低声赞道，“这调度策略……太聪明了！”
沈若渝紧绷的神经稍微松弛了一些，她与林未交换了一个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肯定。
接下来的测试项目难度逐步加大。高并发任务处理、模拟节点故障下的系统自愈、资源竞争场景下的死锁避免……“启明”内核一次次展现出其超越时代的优越特性。尤其是在处理一个模拟“多个高优先级任务同时争夺稀缺内存资源”的极端场景时，其他系统要么陷入僵局，要么粗暴地杀掉低优先级任务，而“启明”则启动了其内嵌的“代价评估”机制。
它没有简单地依据静态优先级进行裁决，而是综合评估了每个任务的紧急程度、历史资源消耗、以及对系统整体稳定性的潜在影响，最终选择了一个看似“妥协”、实则最大限度地保全了系统整体服务能力的方案——暂停了其中一个计算量巨大但非实时性的科学计算任务，将资源暂时让渡给另一个负责关键监控的小型任务，待监控任务完成后，立刻恢复了科学计算任务，并自动为其补偿了部分计算资源。
这个决策过程，被系统清晰地记录并部分展示了出来。看着那基于多重因素动态权衡的决策逻辑，在场的专家们都陷入了沉思。这已经超出了单纯的技术优化范畴，触及到了某种……智能决策的边缘。
“这……这内核里，是不是加入了某种……专家系统的思想？”一位戴着厚厚眼镜的老教授扶了扶镜框，难以置信地问道。
沈若渝心中一动，这正是将“启明”理念引向更深层次讨论的机会。她谨慎地回答道：“可以这么理解。我们更倾向于称之为一种‘基于规则和代价模型的资源协商机制’。其核心思想是，系统的目标不仅仅是完成任务，更是要可持续地、负责任地完成任务。”
“负责任？”另一位领导捕捉到了这个不寻常的用词。
“是的，”沈若渝点头，借机阐述她和林未共同守护的理念，“我们认为，未来的大型信息系统，其影响力将远超单一任务本身。因此，在设计之初，就需要考虑其行为可能带来的连锁反应，比如对系统长期稳定性的影响，对公平性的保障，甚至……对数据安全和潜在伦理风险的规避。”
这番话，在1985年的技术研讨语境下，显得格外超前和深刻。会场里响起了一片议论声，有赞同，有好奇，也有不以为然的质疑。但无论如何，“启明”内核及其背后蕴含的思想，已经成功地引起了最高层次的关注和思考。
最后的压力测试，模拟了远超设计负载的极端情况。所有的系统都开始出现性能急剧下降和不稳定现象。“启明”也不例外，资源告急的警报频频响起。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它也将崩溃时，“启明”内核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它主动启动了一套“降级运行模式”，暂时关闭了几个非核心的、耗资源的辅助功能，将所有的计算力集中保障最基础、最关键的通信和任务调度服务。同时，它向操作员发出了清晰明确的告警和建议：“检测到系统过载，已启动应急模式。建议：1. 限制非关键任务提交；2. 检查节点3、7负载异常，建议排查硬件。”
这已不仅仅是稳定，而是展现出了一种初步的“自我认知”和“主动管理”能力！
测试大厅里，陷入了一种近乎肃穆的寂静。所有人都被这超越想象的技术表现震撼了。
当测试总指挥最终宣布“所有测试项目完毕，‘启明’内核各项指标综合评价：优秀”时，短暂的寂静被雷鸣般的掌声打破！
成功了！“启明”内核在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公开较量中，以无可争议的优势，惊艳全场！
部里领导激动地握住沈若渝的手：“沈若渝同志，你们辛苦了！‘启明’给我们带来了太大的惊喜！这不仅仅是技术上的突破，更是思想上的引领啊！”
第八所的负责人也走过来，眼神复杂，带着敬佩和一丝不甘：“沈工，佩服！看来在分布式系统这条路上，你们已经走在了前面。希望以后能有更多合作交流的机会。”
沈若渝被赞誉和祝贺的人群包围着，她谦逊地回应着，目光却穿过人群，寻找着那个安静的身影。
林未站在角落，看着被簇拥着的、容光焕发的沈若渝，脸上露出了由衷的笑容，眼眶却微微湿润。她看到了奶奶年轻时最辉煌的时刻，看到了“启明”这本该被埋没的光芒，终于在这个时空，绽放出了它应有的璀璨。
然而，在她笑容的背后，那一丝不安的预感并未完全散去。在她记忆的碎片中，成功的喜悦之后，似乎总伴随着新的阴影。而且，她注意到，在测试过程中，当“启明”内核启动那套“代价评估”机制时，其决策逻辑的某些细节，似乎……过于“前瞻”和“周全”了，周全得不像是这个时代纯粹基于工程经验所能设计出来的。
会不会，有更敏锐的人，已经察觉到了那隐藏在代码深处的、不属于这个时代的气息？
掌声和欢呼声中，林未悄然握紧了拳头。第一次绽放固然美丽，但她们必须为可能到来的风雨，做好更充分的准备。
“启明”内核在跨所联调测试中的惊艳表现，如同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第七计算机技术研究所乃至更高级别的相关领域，激起了巨大的波澜。赞誉、祝贺、参观请求如同雪片般飞来。沈若渝几乎一夜之间，成为了研究所乃至部里最炙手可热的技术明星。
所里召开了隆重的表彰大会，沈若渝和她带领的专项小组受到了通令嘉奖。“启明”内核被正式确立为研究所未来几年的重点发展方向，资源倾斜力度空前。之前那些若有若无的质疑和审视，在绝对的成绩面前，似乎都烟消云散了。
沈若渝保持着难得的清醒。她谢绝了大部分非技术性的采访和活动邀请，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启明”内核的后续完善和与“织女星”项目的深度集成工作中。她知道，一时的成功不代表一劳永逸，技术的道路漫长而艰辛，任何松懈都可能导致前功尽弃。
林未的身体在“启明”内核稳定运行后，似乎也进入了一个相对平稳的时期。不再有透明化的迹象，体力也逐渐恢复，只是那种与时代的“隔膜感”依旧存在，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将她与周围的世界微妙地隔开。她更加谨慎地隐藏着自己，除了在关键技术问题上为沈若渝提供“灵感”外，大部分时间都像个安静的影子，埋头于文档和测试工作。
然而，林未心中那份不安的预感，非但没有随着成功的喜悦而消散，反而如同潜滋暗长的藤蔓，缠绕得越来越紧。她恢复的记忆碎片中，关于“启明”早期发展受阻的画面虽然模糊，但那种被无形力量压制、成果被窃取或歪曲的感觉，却异常清晰。
她的预感很快得到了印证。
成功的另一面，是随之而来的、更加复杂和隐蔽的关注。
首先是一些来自更高层级、背景深厚的科研单位的“交流学习”团队。他们带着极其专业的眼光，提出的问题往往一针见血，直指“启明”内核设计中最核心、也最“超前的部分。他们表面上对沈若渝推崇备至，言语间却总在不经意地试探这些“天才构想”的真正来源和理论基础。
“沈工，您提出的这个‘代价评估模型’，其数学基础实在精妙，不知道是受到了国外哪篇论文，或者哪位大师理论的启发？”一次交流中，一位来自京科院某重点实验室的专家，看似随意地问道，眼神却锐利如鹰。
沈若渝早已准备好应对之辞，她从容地将模型归结于对经典控制论和排队论的“深度反思与跨领域应用”，并用扎实的数学推导和工程实践案例进行了阐述，再次将功劳归于个人智慧和团队努力。对方虽然点头称是，但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未能得到满意答案的疑虑，却被旁观的林未敏锐地捕捉到了。
更让林未警惕的，是另一种目光。
在一次研究所组织的、有外部媒体参加的成果展示会后不久，沈若渝接到了一封奇怪的海外来信。信件署名是一个从未听说过的“国际先进计算技术基金会”，措辞极其客气，对“启明”内核表示出“极大的兴趣和赞赏”，并热情邀请沈若渝赴海外进行学术交流，甚至隐晦地提出了“合作研究”和“技术共享”的可能性，附带的条件优厚得令人咋舌。
这封信被沈若渝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她将信件作为可疑情况，直接汇报给了所里保卫部门。但这件事本身，却像一声警钟，敲响在林未心头。
她清楚地知道，在八十年代中后期，随着国门初开，各种势力鱼龙混杂，对国内尖端技术成果的觊觎和窃取活动从未停止。“启明”内核所展现出的巨大潜力和超前性，足以引起某些境外势力的贪婪。
“他们就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深夜的实验室里，林未对沈若渝说出了自己的担忧，她没有提及未来的具体事件，而是用了这个比喻，“现在的赞誉和关注，很可能只是前奏。真正的麻烦，恐怕还在后面。”
沈若渝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她也感受到了那隐藏在光环之下的暗流。“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个道理我懂。我们会加强内部的技术保密管理，所有核心代码和设计文档，必须严格管控。”
然而，威胁并非只来自外部。
顾明远虽然倒台，但他多年经营的关系网络并未完全瓦解。研究所里，依旧有一些人对沈若渝的迅速崛起心怀不满，或是因为之前站队顾明远而如今处境尴尬，暗中散布着一些流言蜚语。
“哪有那么神？一个人就能搞出这么厉害的东西？指不定背后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门道……”
“听说那个林晓，来历就不明不白，沈工那么护着她，会不会……”
这些流言声音不大，却像腐蚀性极强的雾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在研究所的角落。它们暂时无法对沈若渝构成实质威胁，却足以败坏气氛，并为潜在的危机埋下种子。
林未甚至能感觉到，偶尔在食堂、在走廊，会有一些陌生的、带着审视和探究意味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当她回望过去时，对方又迅速移开视线。这让她如芒在背。
她意识到，自己和沈若渝，以及“启明”系统，已经站在了风口浪尖。过去的斗争是明刀明枪，而未来的较量，可能更加隐蔽、更加凶险。
一天下班后，林未在回宿舍的路上，被一个面容和善、自称是某科技报社记者的中年男人拦住了。
“林晓同志，你好！”男人热情地伸出手，“我对你们‘启明’项目非常感兴趣，特别是听说你在项目中提出了很多有价值的想法，想对你做个专访，不知道方不方便？”
林未心中警铃大作。她一个“实习生”，怎么会引起专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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