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声渐远，暴雨转为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窗棂，如同轻柔的叹息。研究所的备用发电机发出沉闷的轰鸣，实验室里惨白的日光灯闪烁了几下，终于稳定地亮了起来，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一室的狼藉与……奇迹。
陈建国和几个同事目瞪口呆地站在门口，手电筒的光柱还傻傻地照着那台自行启动、屏幕散发着稳定微光的计算机，以及床边紧紧相拥的沈若渝和林未。
“沈工……这……这是……”陈建国结结巴巴，看着计算机屏幕上那行从未见过的、带着某种莫名威严的提示符，又看看床上似乎恢复了些许生气的林未，大脑完全无法处理眼前这超乎理解的一幕。
沈若渝缓缓松开林未，小心翼翼地探查她的状况。林未依旧昏迷着，但呼吸平稳悠长，脸色不再是令人心悸的苍白，而是带着一丝沉睡般的红润。最重要的是，她手臂上那触目惊心的透明区域消失了！皮肤恢复了正常的质感和颜色，虽然依旧冰凉，但那是属于人类的、真实的触感。
成功了！“启明”核心代码的完成，真的逆转了林未的消散！
一股巨大的、劫后余生的狂喜和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沈若渝。她腿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幸好陈建国一个箭步冲上来扶住了她。
“沈工！你没事吧？”陈建国焦急地问，又看向床上的林未，“小林她……”
“她……暂时没事了。”沈若渝的声音沙哑而疲惫，却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颤，“代码……我们成功了。”
她的目光再次投向那台计算机屏幕。【“启明”内核 v0.1 - 自检通过 - 核心准则已载入 - 等待引导】。这行字，仿佛蕴含着无穷的力量，让她几乎枯竭的精神为之一振。
“代码？什么代码成功了？”跟着陈建国进来的一个年轻技术员好奇地凑到计算机前，看着那陌生的界面，“这不是‘银河’的系统啊？这提示符……从来没见过……”
沈若渝心中一凛，瞬间从喜悦中清醒过来。现在还不是放松的时候！“启明”的存在，以及刚才发生的异象，必须有一个合理的解释。
她挣扎着站直身体，脸上迅速恢复了惯有的冷静，只是那苍白憔悴的脸色和布满血丝的眼睛，昭示着她刚刚经历了一场多么残酷的战斗。
“这是……这是我们为了‘织女星’项目，秘密开发的一个实验性内核原型。”沈若渝的大脑飞速运转，编织着合乎逻辑的说辞，“刚才雷击导致主电源跳闸，可能引发了某种……电磁脉冲，意外激活了它。至于林晓，”她看向床上依旧昏迷的林未，眼神中流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和“庆幸”，“她这些天为了这个原型，加班太累，身体透支了，刚才可能是低血糖晕厥，现在看起来好多了。”
这个解释虽然有些牵强，但结合刚才的雷击、沈若渝和林未众所周知的“拼命”，以及林未此刻确实好转的状况，倒也勉强说得通。陈建国虽然觉得哪里怪怪的，但他对沈若渝是无条件信任，立刻点头：“原来是这样！可吓死俺了！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他招呼着其他几个还有些懵懂的同事：“走走走，别围在这儿了，让沈工和小林休息！去找后勤的人来看看电路！”
众人陆续离开，陈建国走在最后，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实验室里重新恢复了安静，只剩下雨声和发电机隐约的嗡鸣。
沈若渝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惫几乎将她压垮。但她不敢休息，她走到计算机前，凝视着那行提示符——“等待引导”。
她尝试着在键盘上输入了几个简单的系统状态查询命令。
屏幕上的字符流畅地滚动起来，以一种远超“银河”系统的、近乎优雅的速度，返回了清晰无比的信息。不仅仅是硬件状态、内存占用这些基础数据，甚至还包含了对当前运行环境稳定性的初步评估，以及几个标记为“潜在优化建议”的条目！
沈若渝的心脏再次剧烈地跳动起来。这不仅仅是成功了，这简直是……超越了她最大胆的想象！“启明”内核表现出的智能性和前瞻性，已经远远超出了它作为“v0.1”版本应有的范畴！是因为最后时刻，融入了林未那来自未来的、关于“准则”和“根本”的启示吗？
她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开始进行更深入的测试。她模拟了各种极端负载和错误注入的情况。“启明”内核展现出了惊人的鲁棒性和自我恢复能力，尤其是在涉及资源分配和权限判断时，它总是倾向于选择那个看起来更“公平”、更“稳妥”、更能避免未知风险的路径。这正是她们试图嵌入的“伦理基因”在起作用！
就在沈若渝沉浸在这初步成功的震撼中时，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呻吟。
她猛地转身，看到林未的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最初是茫然和恍惚，但很快，焦距凝聚，落在了沈若渝身上。没有记忆缺失的困惑，没有时空错乱的恐慌，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历经了无尽轮回后的疲惫与……了然。
“沈……工？”林未的声音很轻，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但她准确地叫出了称呼。
“未未！你感觉怎么样？”沈若渝冲到床边，急切地问。
林未尝试着动了动手指，抬起手臂看了看——完好无损，不再是那令人绝望的透明。她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然后重新睁开，对着沈若渝，露出了一个极其虚弱，却无比真实、无比释然的笑容。
“我……还在。”她说，眼泪悄无声息地滑落，“而且……我好像，全都想起来了。”
不仅仅是作为林未的记忆，还有那些曾经因为时空排斥而变得支离破碎的、关于未来的知识，此刻都清晰地烙印在她的脑海里。更重要的是，在昏迷中，她仿佛穿越了一条漫长的、由代码和光芒构成的隧道，看到了许多模糊的、关于“启明”未来演进的碎片景象……
“代码……成功了吗？”她问，目光投向那台发光的计算机。
“成功了！”沈若渝用力点头，握住她的手，将测试的惊人结果告诉了她。
林未听着，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有欣慰，有激动，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伤感。
“它……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好。”林未轻声说，“它已经有了‘根’和‘魂’。”她顿了顿，看向沈若渝，眼神变得无比认真，“沈工，记住今天，1985年7月12日。‘启明’在这一天真正诞生。而它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微弱而清澈的天光，透过湿漉漉的窗玻璃，洒进实验室，温柔地笼罩着这两个创造了奇迹的女子，以及那台承载着未来希望的机器。
7月12日，黎明。
她们熬过了最黑暗的夜晚，补全了代码，稳住了存在。但她们都清楚，前方的路依然漫长。如何让“启明”在现实中扎根、成长，如何应对必将随之而来的更多审视、挑战甚至觊觎，如何守护好这束来之不易的、跨越时空的光芒……
新的征程，就在这片黎明的微光中，悄然开始了。
黎明的光线彻底驱散了夜的阴霾，雨后的空气清新而湿润。研究所仿佛被洗涤过一般，带着新生的朝气。但对于沈若渝和林未而言，新的一天，意味着新的、更为复杂的挑战。
林未的身体虽然不再透明化，但极度虚弱，像是大病初愈。沈若渝强行让她在宿舍休息，自己则必须立刻处理“启明”内核成功运行后带来的一系列连锁反应。
首先，她需要给所长和上级一个正式、且合乎情理的解释。昨晚的雷击、设备异常启动、以及那个闻所未闻的“实验性内核”，都需要一个能摆在台面上的说法。
她利用上午的时间，精心撰写了一份技术报告。在报告中，她将“启明”内核描述为自己在“织女星”项目攻关过程中，为了解决分布式系统底层通信和资源调度的根本性难题，而进行的“理论探索和原型验证”。她强调了其设计理念的先进性和对“织女星”工程乃至未来计算机体系结构发展的潜在价值，同时谨慎地解释了昨晚的“意外激活”是源于极端天气条件下的“巧合”。
她没有提及林未的核心作用，也没有透露任何关于超越时代的知识来源，将所有功劳和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这是对林未最好的保护。
报告提交后，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所长和几位技术权威在震惊之余，带着极大的好奇和疑虑，亲自来到了第三研究室。
当他们在沈若渝的演示下，亲眼看到“启明”内核那流畅至极的系统响应、智能的资源分配策略、尤其是那套独特的、内嵌的“代价评估”机制在模拟测试中，成功规避了几次可能导致系统雪崩式崩溃的风险时，所有的疑虑都化为了难以置信的惊叹。
“这……这简直是革命性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专家戴着老花镜，几乎要把脸贴到屏幕上，激动得手指发抖，“若渝啊！你……你这是打开了一扇新的大门啊！”
所长更是拍案叫绝，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巨大的兴奋：“太好了！沈工！你这次可是立了大功了！有了这个内核，‘织女星’项目我们研究所的竞争力将大大提升！不！这不仅仅是‘织女星’的问题，这是方向性的突破！”
之前因为顾明远事件而对沈若渝产生的一丝微妙看法，此刻在绝对的技术实力面前，烟消云散。实力，是在科研机构立足最硬的道理。
“启明”内核，这个原本隐藏于地下的火种，终于以一种“合乎逻辑”的方式，走到了阳光之下，并且瞬间赢得了最高层的认可和支持！
所长当场拍板：“立刻成立‘启明’内核专项小组，由沈若渝同志全权负责，所内资源优先保障！尽快完成与‘织女星’项目应用层的对接和优化！我们要用这个拳头产品，在接下来的评审中，打一个漂亮的翻身仗！”
消息传出，整个研究所为之震动。之前那些关于沈若渝“标新立异”、“不务正业”的议论，瞬间变成了“高瞻远瞩”、“技术天才”的赞叹。刘工等人更是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对沈若渝表现得无比恭敬和配合。
然而，表面的风光之下，暗涌依旧。
“启明”内核的突然亮相，其技术水平的突兀性，难免引起了一些有心人的深层疑惑。它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是这个时代自然演进的产品。虽然沈若渝的报告将其归结于个人天才的爆发和长期积累的厚积薄发，但这种解释，并不能完全打消所有疑虑。只是在这种“重大突破”的喜悦和集体荣誉感的氛围下，暂时无人公开质疑罢了。
另一方面，林未的处境也变得微妙起来。她作为沈若渝的“实习生”，在“启明”内核取得突破后，自然也被更多人关注。她身体的虚弱和偶尔流露出的、与年龄不符的沉静眼神，都让一些人觉得有些“特别”。
更让她和沈若渝忧心的是，林未发现，自己虽然身体不再透明，记忆也基本恢复，但她与这个时代的“隔膜感”并未完全消失。她有时会下意识地用未来的词汇，有时会对一些现在看来稀松平常的技术表现出发自内心的“怀旧”……这些细微的破绽，在日益严密的关注下，很容易被放大。
她们必须更加小心。
新的专项小组迅速成立并运转起来。 这一次，沈若渝拥有了绝对的主导权。她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小组核心成员都是经过她严格筛选、技术过硬且值得信赖的骨干，陈建国自然位列其中，主要负责硬件适配。
工作的重心，从秘密研发转向了公开的工程化优化和系统集成。这是一个将理想化的原型，锻造成真正可用、可靠产品的过程，同样充满了挑战。
林未在休养了几天后，也重新回到了小组。沈若渝给她安排了一个“特别技术助理”的职位，名义上是协助她处理技术文档和进行一些辅助性测试，实际上是继续充当她的“秘密武器”和“未来眼光”。
现在，她们的合作可以放在半公开的层面进行了。沈若渝会在小组技术讨论中，提出“启明”内核下一步优化可能面临的问题和挑战，然后“征询”大家的意见。林未则会在恰当的时机，以“个人想法”或“参考资料提示”的方式，提出一些关键的方向性建议。
比如，在讨论如何提高内核在不同硬件平台上的移植性时，林未会“建议”是否可以设计一套更抽象的“硬件描述层”；在讨论系统安全时，她会“联想到”某些文献中提到的关于“最小权限原则”和“纵深防御”的思想……
这些建议，因为切中要害，且往往能打开新的思路，逐渐赢得了小组核心成员的尊重和认可。大家虽然觉得这个“林晓”想法有时特别新颖甚至有些“古怪”，但看在沈若渝格外重视她的份上，也都接受了她的存在。
“启明”内核，就在这种相对开放而又可控的环境中，如同吸水的树苗，开始真正地生根、发芽。它的代码在沈若渝的主持下，被一遍遍优化、打磨；它的特性在与“织女星”应用需求的碰撞中，不断被完善和增强。
林未看着那在屏幕上日益繁茂的“代码之树”，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情感。她知道，这棵树里，流淌着她带来的未来的“基因”，更凝结着沈若渝这个时代最顶尖的智慧与汗水。它不再是历史中那个残缺的遗憾，而是一个融合了两个时代精华、充满无限可能的新生命。
她偶尔会抚摸着自己恢复如初的手臂，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濒临消散时的冰冷触感。她知道，自己的使命尚未完成。“启明”的补全，只是稳定了她暂时的存在。如何让它真正茁壮成长，如何应对它必将带来的巨大变革和随之而来的风浪，以及……自己最终的归宿在哪里，这一切，都还是未知数。
但至少，此刻，光芒已经点亮，种子已经破土。
她抬头，看向正在和白发老专家激烈讨论技术细节的沈若渝，她的侧脸在阳光下发着光，充满了自信与力量。
林未的嘴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
无论前路如何，她们将继续同行。
敬请期待第十二章：《第一次绽放》
在第十二章中，“启明”内核将迎来首次真正的实战检验——“织女星”项目跨所联调测试。它能否经受住真实复杂环境的考验？林未那恢复的记忆中，关于未来的碎片景象，是否会给出关键的提示？而隐藏在暗处的目光，是否已经锁定了这棵破土而出的新苗？真正的考验，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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