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谨把最后一只碗放进消毒柜时，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轻响。他下意识绷紧脊背，指尖攥得发白——这种条件反射般的紧张，从十年前踏入宋家大门起，就没真正消失过。
门被推开，裹挟着寒气的风涌进来，宋星阑脱下沾着雪沫的大衣，随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他比出国前更高了些，肩背宽阔挺拔，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暴戾，却依旧带着生人勿近的冷硬气场。看到宋谨站在厨房门口，他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语气平淡无波：“还没睡？”
“等你。”宋谨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他习惯性地想去接对方的公文包，手伸到一半又顿住，默默收回身侧。从前宋星阑会狠狠挥开他的手，骂他假惺惺；而失忆那段日子，这个时间点的“小傻子”早已黏过来，抱着他的胳膊蹭来蹭去，软乎乎地喊“哥，我饿了”。
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脑海里冲撞，让宋谨有些恍惚。
宋星阑注意到他的动作，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抓不住。他换了鞋走进客厅，目光扫过茶几上温着的砂锅，喉结动了动：“做了什么？”
“山药排骨粥。”宋谨低声回应，“你胃不好，回来得晚，喝点热的垫垫。”
这话刚说完，他就后悔了。从前他也这样小心翼翼地照顾，换来的却是宋星阑的嗤笑和“宋谨，你真恶心”的嘲讽。果然，宋星阑沉默了几秒，语气里带着几分疏离：“不用特意为我做这些，我们没那么熟。”
宋谨的脸瞬间白了几分，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他知道，失忆时那段短暂的温情像一场易碎的梦，如今梦醒了，眼前的人还是那个恨了他十年、伤害过他无数次的宋星阑。他点点头，转身想去关掉砂锅的保温键，手腕却突然被抓住。
宋星阑的手掌很热，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和失忆时那种小心翼翼的触碰截然不同。宋谨身体猛地一僵，下意识想挣脱，耳边却传来对方压抑的声音：“为什么不反抗？”
他愣住了，转头看向宋星阑。男人的眉头紧锁，眼神晦暗不明，里面翻涌着愤怒、烦躁，还有一丝他读不懂的痛楚。“我……”宋谨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反抗？他试过的，可每次反抗只会换来更猛烈的伤害，久而久之，隐忍就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我让你滚，你怎么不滚？”宋星阑的声音陡然拔高，抓着他手腕的力道更紧了，“宋谨，你是不是贱？当初我那么对你，你还留在这儿照顾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熟悉的刻薄话语像针一样扎进宋谨的心里，疼得他眼眶发热。他用力挣开宋星阑的手，后退一步，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我没有想干什么。你车祸后，宋家人找我，说只有我能照顾你……现在你好了，我会走的。”
他说这话时，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留下。是因为失忆的宋星阑太过依赖他，让他体会到了从未有过的被需要感？还是因为那段日子里，少年纯粹的温柔和依赖，像一束光，照进了他灰暗压抑的人生？
宋星阑看着他苍白的脸和瑟缩的模样，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又闷又疼。他想起失忆时的片段，那个只会跟在宋谨身后喊“哥”的自己，那个会因为宋谨晚归而坐立不安的自己，那个在宋谨生病时笨拙地熬粥、守了他一整夜的自己。那些记忆真实而温暖，和他从前对宋谨的所作所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让他无地自容。
“谁准你走了？”宋星阑的语气缓和了些，却依旧带着强硬，“我说让你留下，你就必须留下。”
这种霸道的命令式语气，让宋谨想起了从前的种种。他抬起头，第一次没有回避宋星阑的目光，眼底带着一丝疲惫和绝望：“宋星阑，你到底想怎么样？从前你恨我，折磨我；失忆时你依赖我，对我好；现在你好了，又开始这样……我到底是你的仇人，还是你排遣寂寞的工具？”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重锤一样砸在宋星阑的心上。宋星阑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样，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确实恨过宋谨，恨他和母亲一起“抛弃”自己，恨他明明是哥哥，却从未对自己有过一丝牵挂。可在那些折磨宋谨的日子里，看到他隐忍的模样，看到他偷偷为自己准备生日礼物，看到他即使被伤害也依旧保留着那份温柔，他的心里又会生出一种莫名的情绪，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是什么。
车祸失忆后，他忘记了所有的仇恨和痛苦，眼里只剩下那个温柔照顾他的哥哥。那段时间，他是真的快乐，是他灰暗人生里唯一的光亮。恢复记忆的那一刻，巨大的愧疚和悔恨几乎将他淹没。他想弥补，想对宋谨好，可脱口而出的，却还是伤人的话。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星阑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慌乱，“我只是……”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宋谨，不知道该怎么弥补自己犯下的过错。那些伤害已经造成，像一道道疤痕，刻在宋谨的心上，也刻在他的心上。
宋谨没有再说话，转身走进厨房，打开砂锅的盖子。温热的香气弥漫开来，带着山药的清甜和排骨的鲜香。他盛了一碗粥，放在托盘上，转身递给宋星阑：“先吃饭吧，粥要凉了。”
宋星阑接过托盘，看着碗里冒着热气的粥，心里五味杂陈。他记得，失忆时宋谨也经常给她熬粥，每次都会耐心地吹凉了再喂给他吃。而从前，他只会打翻宋谨递过来的食物，骂他多管闲事。
“一起吃。”宋星阑拉住了准备转身的宋谨，把另一碗粥递到他面前，“我一个人吃不完。”
宋谨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碗。两人坐在餐桌前，沉默地喝着粥。温热的粥滑进胃里，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两人之间的僵硬和尴尬。
“对不起。”宋星阑突然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以前的事，对不起。”
宋谨的动作顿住了，抬起头，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这是宋星阑第一次对他说对不起，这个他盼了很多年的道歉，真的到来时，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那些事，我都记得。”宋星阑的目光落在碗里，语气带着深深的愧疚，“我不该那样对你，不该……伤害你。”他想起18岁生日那天的事，想起自己用视频威胁宋谨，想起宋谨当时绝望的眼神，心脏就像被刀割一样疼。
宋谨的眼眶红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强忍着没有掉下来。他摇了摇头：“都过去了。”
“过不去。”宋星阑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对我来说，永远都过不去。宋谨，我知道我以前混蛋，我知道我伤害了你，我不求你立刻原谅我，但我想弥补你，想对你好，你能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他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卑微和恳求，眼神里充满了不安和期待。失忆时的那段时光，让他看清了自己的内心。他对宋谨的感情，从来都不是单纯的仇恨，而是掺杂着渴望、占有欲和早已萌生的爱意。只是从前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才会用错误的方式去表达。
宋谨看着他眼底的真诚和不安，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他不得不承认，失忆时宋星阑的温柔和依赖，确实在他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他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对这个弟弟，从来都恨不起来，甚至在心底深处，一直渴望着这份迟来的亲情。
可是，从前的伤害太过深刻，像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每当他想要靠近，就会隐隐作痛。他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宋星阑，我需要时间。”
宋星阑的心沉了一下，但随即又燃起了希望。他知道，宋谨没有立刻拒绝他，就已经是一个好的开始。“好，我等你。”他点点头，语气坚定，“多久我都等。”
那天晚上之后，宋星阑变了很多。他不再对宋谨冷言冷语，不再用命令的语气对他说话，而是学着用温柔和耐心去对待他。
他会记得宋谨不吃香菜，每次点餐都会特意嘱咐；他会在宋谨下班回家时，提前做好饭菜；他会在宋谨生病时，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笨拙地照顾他；他甚至会学着宋谨从前的样子，为他准备生日礼物。
宋谨一开始很不适应，总是下意识地回避他的亲近。但宋星阑很有耐心，一点一点地渗透进他的生活，用行动温暖着他冰封的心。
有一次，宋谨加班到很晚，外面下起了大雨。他站在公司楼下，看着瓢泼大雨，有些不知所措。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车停在他面前，车窗降下，露出宋星阑的脸。
“上车。”宋星阑的语气很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
宋谨犹豫了一下，还是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里很暖和，弥漫着宋星阑身上淡淡的雪松味。
“怎么不带伞？”宋星阑递给他一条干毛巾，语气带着几分责备，却更多的是关心。
“忙忘了。”宋谨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低声回应。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说话。雨点击打着车窗，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车厢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氛围。
快到小区门口时，宋星阑突然开口：“哥，你还记得吗？小时候，有一次下雨，你也是这样，冒雨来接我放学。”
宋谨愣住了，转头看向他。他没想到，宋星阑竟然还记得这件事。那是他们分开前的最后一个夏天，宋星阑还很小，那天突然下起了大雨，他冒着雨跑到学校，把自己的伞给了宋星阑，自己却淋了一身湿。
“那时候，你还跟我说，哥哥会一直保护你。”宋星阑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可是后来，你却和妈妈一起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那个家里。”
宋谨的心里一阵酸涩。他知道，宋星阑一直以为是他们抛弃了他。“不是的，星阑。”他解释道，“那时候，妈妈是因为……”
“我知道。”宋星阑打断了他，“后来我都知道了，是爸爸对不起妈妈，妈妈才带着你走的。”他转头看向宋谨，眼底带着深深的歉意，“哥，对不起，我误会了你这么多年。”
宋谨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么多年的委屈和误解，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怀。他摇了摇头：“没事，都过去了。”
“哥。”宋星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掌温暖而干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以后，换我保护你。”
宋谨的身体微微一僵，没有挣脱，任由他握着。他能感觉到宋星阑手掌的温度，能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和小心翼翼。这一刻，他心里的那道伤口，似乎开始慢慢愈合。
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天气也越来越冷。宋谨的生日快到了，宋星阑很早就开始准备礼物。他想起宋谨喜欢画画，却因为家境不好，一直没有一套像样的画具，便特意托人从国外买了一套顶级的画具。
生日那天，宋星阑做了一桌子宋谨喜欢吃的菜，还买了一个小小的蛋糕。晚上，两人坐在餐桌前，蜡烛的光芒映照着彼此的脸庞。
“哥，生日快乐。”宋星阑递给他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希望你喜欢。”
宋谨接过盒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套崭新的画具，正是他一直想要的那款。他的眼眶红了，抬头看向宋星阑：“谢谢你。”
“跟我还客气什么。”宋星阑笑了笑，眼底带着温柔的笑意，“快许愿吧。”
宋谨闭上眼睛，默默许下了愿望。他希望，他们之间的伤害和误解都能烟消云散，希望他们能像真正的兄弟一样，彼此守护，彼此温暖。
吹灭蜡烛后，宋星阑看着他，认真地说：“哥，我喜欢你。不是兄弟之间的喜欢，是恋人之间的喜欢。”
宋谨的身体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他知道宋星阑对他的感情不一般，却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地说出来。
“我知道，这很荒唐，我们是兄弟。”宋星阑的语气带着几分忐忑，“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失忆的时候，我就喜欢上你了，恢复记忆后，这种感觉更加强烈。我知道我以前伤害过你，我配不上你，但是我还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
宋谨的心跳得很快，心里乱成一团麻。他对宋星阑，有亲情，有依赖，也有在那段温柔时光里萌生的异样情愫。只是，他们是兄弟，这份感情是不被世俗所容的。
“星阑，我们是兄弟。”宋谨艰难地开口，声音带着几分犹豫和挣扎。
“我知道。”宋星阑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失落，“但是，感情是控制不住的。哥，我不逼你，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的心意。不管你最后怎么选择，我都会一直对你好，一直守护你。”
那天晚上，宋谨失眠了。宋星阑的告白像一颗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千层浪。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了从前的伤害，想起了失忆时的温柔，想起了宋星阑这段时间的改变和付出。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对宋星阑，也早已超出了兄弟之间的感情。只是，世俗的眼光和伦理的束缚，让他不敢去面对这份感情。
接下来的几天，宋谨一直很纠结，总是下意识地回避宋星阑。宋星阑也没有再提告白的事，只是像以前一样，默默地照顾他，温柔地对待他。
直到有一天，宋谨下班回家，看到宋星阑坐在客厅里，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他心里一惊，连忙走过去：“星阑，你怎么了？”
“没事，老毛病了。”宋星阑笑了笑，想掩饰过去，却因为疼痛皱起了眉头。
宋谨摸了摸他的额头，滚烫滚烫的。“你发烧了，怎么不告诉我？”他有些责备地说，连忙去拿退烧药和温水。
他喂宋星阑吃完药，又用湿毛巾给他物理降温。宋星阑躺在床上，看着宋谨忙碌的身影，眼底充满了温柔和爱意。他伸出手，拉住了宋谨的手：“哥，有你在，真好。”
宋谨的动作顿住了，看着他苍白的脸和温柔的眼神，心里的纠结和挣扎突然烟消云散。什么世俗眼光，什么伦理束缚，在这一刻都变得不再重要。他只想好好照顾眼前这个人，只想和他在一起。
“星阑。”宋谨的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也喜欢你。”
宋星阑猛地睁开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哥，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你。”宋谨重复道，眼底带着坚定的光芒，“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不管别人怎么看，我都喜欢你。”
宋星阑的眼眶红了，紧紧地抱住了他，声音带着激动和哽咽：“哥，谢谢你，谢谢你愿意接受我。”
宋谨回抱住他，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这一次，是喜悦的泪水，是释然的泪水。
窗外的雪还在下，室内却温暖如春。两个饱受磨难的人，终于卸下了所有的伪装和防备，紧紧地拥抱在一起。过往的伤害和误解，都在这一刻化为乌有，只剩下彼此的温柔和爱意。
宋星阑低头，轻轻吻了吻宋谨的额头，动作温柔而虔诚。“哥，以后我会永远对你好，永远不会再伤害你。”
宋谨点点头，把脸埋在他的怀里，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和温暖的怀抱。他知道，未来的路可能不会一帆风顺，可能会遇到很多困难和阻碍，但只要和宋星阑在一起，他就有勇气去面对一切。
暗灯之下，他们是彼此的光，是彼此的救赎。这份跨越了仇恨、误解和世俗束缚的感情，终将在岁月的沉淀中，变得更加坚定和温暖。就像这冬夜里的温粥，看似平淡，却能温暖人心，滋养着彼此的生命，直到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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