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云深不知处总浸着松针的清苦,混着檐角垂落的紫藤花香,漫过青石小径,缠上雅正端方的衣摆。蓝忘机提着食盒走过听学崖,靴底碾过几片被风雨打落的紫藤花瓣,步履较往日稍缓,墨色发带在风里飘得轻柔,衬得眉眼间那点惯有的清冷,淡了几分。
食盒里是温氏余孽肃清后,他照着魏无羡从前念叨的法子做的糯米莲藕粥,藕块选的是云梦最嫩的白藕,去皮切得匀净,糯米熬得绵密,还卧了一颗溏心蛋——从前在云梦莲花坞,魏无羡总抢着把自己碗里的溏心蛋挑给他,笑闹着说“含光君清心寡欲,得多补补”,那时他只蹙着眉避开,如今亲手做来,才知这细碎的暖意,原是藏在烟火气里的温柔。
静室的门虚掩着,推开门便见魏无羡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玄色衣袍松松散散地披在身上,领口微敞,露出颈间一道浅浅的疤痕——那是当初为了护温苑,被温晁的手下所伤,虽已愈合,却仍留着印记,像一枚浅淡的勋章,刻着他们一同走过的颠沛流离。他手里捏着一支竹笛,正是陈情,却没有吹奏,只是指尖轻轻摩挲着笛身的纹路,眉眼间没有了少年时的桀骜张扬,也没有了夷陵时期的阴鸷落寞,只剩一种历经千帆后的松弛,眼底盛着窗外的天光,柔和得不像话。
“蓝湛?你怎么回来了?”魏无羡听见动静,抬眼看来,嘴角立刻弯起一抹熟悉的笑,眉眼弯弯,眼尾微微上挑,还是那副没个正形的模样,却又比从前多了几分安分,“不是说要去清点藏书阁的古籍吗?”
蓝忘机将食盒放在桌上,抬手替他拢了拢滑落的衣袍,指尖不经意触到他的肩头,魏无羡微微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从前他们之间,或是针锋相对的试探,或是生死与共的托付,这般细碎的亲昵,倒是在尘埃落定后,才慢慢多了起来。“藏书阁之事交由景仪他们打理,”蓝忘机的声音清冷温润,像山涧的泉水,“见你昨夜睡得不安稳,做了些粥。”
魏无羡挑了挑眉,撑着身子坐起来,凑到食盒边,鼻尖轻嗅,眼睛瞬间亮了:“糯米莲藕粥?蓝湛,你居然会做这个!”语气里满是惊喜,像个得到糖的孩子,“我就说嘛,含光君无所不能,连我最爱的粥都会做,比江澄那家伙强多了,他只会煮莲子羹,还煮得发苦。”
说着,他便伸手要去掀食盒的盖子,却被蓝忘机按住了手。“烫。”蓝忘机的指尖微凉,按住他温热的手背,力道轻柔,“我来盛。”
魏无羡乖乖收回手,坐在一旁看着他,目光落在他垂着的眉眼上。蓝忘机做事向来一丝不苟,盛粥时动作轻柔,藕块和糯米都没有洒出来,溏心蛋被小心翼翼地放在粥面上,还特意挑了一块最大的藕块放进魏无羡的碗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流畅的下颌线,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浅浅的阴影,平日里清冷的眉眼,此刻竟染了几分烟火气,好看得让人心头发软。
“蓝湛,”魏无羡忽然开口,声音轻缓,“你说,我们现在这样,算不算得偿所愿了?”
蓝忘机盛粥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眼底映着魏无羡的模样,清晰而明亮。“你想要的,便是如愿。”他轻声答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
魏无羡笑了笑,端起粥碗,吹了吹热气,喝了一口,绵密的糯米裹着藕的清甜,暖意顺着喉咙滑进胃里,蔓延至四肢百骸。“我从前总想着,要护着云梦,护着师姐,护着身边的人,可到最后,却弄得一塌糊涂,师姐走了,江澄恨我,我也成了人人喊打的夷陵老祖。”他的声音轻了些,眼底掠过一丝怅然,却没有悲戚,“那时候我以为,我这辈子,大概都只能躲在夷陵乱葬岗,守着温苑他们,直到油尽灯枯。”
“我在。”蓝忘机打断他,声音依旧清冷,却带着一种坚定的力量,“从前是,现在是,往后也是。”
魏无羡抬眼看向他,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眼眸里没有偏见,没有猜忌,只有满满的温柔和坚定,像松间的雪,干净而纯粹,像枕上的春,温暖而绵长。他想起乱葬岗的那些日子,蓝忘机总会偷偷来看他,带着伤药,带着云梦的莲藕,带着他最爱的天子笑,哪怕被蓝启仁责罚,哪怕被世人误解,也从未放弃过他;想起不夜天城的那场浩劫,他坠入悬崖,蓝忘机不顾世人眼光,四处寻他,一等便是十三年;想起重生之后,蓝忘机始终陪在他身边,护他周全,替他洗清冤屈,陪他一起面对那些风雨飘摇。
眼眶微微发热,魏无羡吸了吸鼻子,故意岔开话题,笑着打趣:“蓝湛,你这话可不许反悔啊,往后我就赖在云深不知处了,吃你的,喝你的,还要蹭你的床,你可不能赶我走。”
蓝忘机看着他眼底的水光,没有点破,只是轻轻颔首,眼底漾起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像错觉,却又真实存在:“嗯,不赶你。”他顿了顿,补充道,“酒,可适量。”
“知道知道,”魏无羡摆了摆手,笑得眉眼弯弯,“含光君的话,我都听。不过啊,偶尔还是要喝一点的,不然人生多无趣。”说着,他又喝了一口粥,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温苑呢?今日怎么没见他缠着你?”
“景仪带他去后山喂兔子了。”蓝忘机答道,“他昨日说,想给兔子编小篮子,景仪应了他。”
魏无羡笑了起来:“那小子,跟我小时候一样,调皮得很,也就你和景仪能管住他。”想起温苑,他的眼底便满是柔软,“幸好有你,不然温苑他们,恐怕也活不下来。蓝湛,谢谢你。”
这声谢谢,说得真诚而郑重,没有打趣,没有敷衍,是历经生死后,最真挚的托付和感激。
蓝忘机看着他,指尖轻轻拂过他碗沿的纹路,轻声道:“无需多谢。你护世人,我护你,本就是应当。”
粥喝完了,魏无羡靠在软榻上,打了个浅浅的哈欠,眼底泛起一丝倦意。昨夜他做了个梦,梦见了师姐,梦见了莲花坞的荷塘,梦见了不夜天城的火光,睡得并不安稳,此刻被粥的暖意裹着,又有蓝忘机在身边,倦意便汹涌而来。
“困了?”蓝忘机察觉到他的倦意,轻声问道。
魏无羡点了点头,眼皮沉重得抬不起来:“有点,蓝湛,我陪你坐一会儿。”说着,便慢慢靠向蓝忘机的肩头,动作自然而亲昵,没有丝毫刻意。
蓝忘机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抬手轻轻揽住他的腰,动作轻柔,像是在呵护一件稀世珍宝。魏无羡的发丝蹭过他的脖颈,带着淡淡的墨香,混着他身上特有的松针清苦,形成一种独特的气息,让人安心。他低头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的人,眉眼柔和,呼吸均匀,嘴角还带着浅浅的笑意,想来是做了个好梦。
阳光慢慢西斜,透过窗棂,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缠缠绕绕,再也分不开。静室里很安静,只有窗外风吹松针的沙沙声,和两人均匀的呼吸声,温柔得不像话。
不知过了多久,魏无羡缓缓醒来,睁开眼便看见蓝忘机的下颌线,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熟悉的气息,暖意包裹着自己,心头一片柔软。他轻轻动了动,想要起身,却被蓝忘机揽得更紧了些。
“再睡会儿。”蓝忘机的声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沙哑,比平日里更温润几分,眼底还带着淡淡的倦意,想来是陪着他,也睡着了。
魏无羡没有拒绝,乖乖靠在他的肩头,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衣袖,轻声问道:“蓝湛,你说,云深不知处的兔子,会不会越来越多啊?景仪和温苑总想着喂它们,再过些日子,恐怕整个后山都要被兔子占了。”
“无妨。”蓝忘机轻声答道,“它们温顺,不扰人。”其实他向来不喜喧闹,却因为魏无羡喜欢,便也接纳了这些兔子,接纳了景仪和温苑的调皮,接纳了这些烟火气,接纳了魏无羡带来的一切。
魏无羡笑了笑,又道:“我从前在云梦,总喜欢和江澄一起去荷塘里摸鱼,去摘莲蓬,师姐总会做好莲藕排骨汤等我们回去。那时候的日子,简单得很,只想着吃喝玩乐,想着护着身边的人。”他的声音轻缓,带着一丝怀念,“可惜,再也回不去了。”
“往后,”蓝忘机握住他的手,指尖与他的指尖相扣,温热的触感传递过来,带着坚定的力量,“我陪你,去云梦看荷塘,去摘莲蓬,去喝师姐做的莲藕排骨汤。”
魏无羡抬眼看向他,眼底满是惊喜:“真的?蓝湛,你愿意陪我回云梦?”他以为,蓝忘机喜欢云深不知处的清净,不喜云梦的喧闹,也不喜那些过往的回忆。
“嗯。”蓝忘机颔首,眼底映着他的模样,认真而温柔,“你想去的地方,我都陪你去;你想做的事,我都陪你做。”
魏无羡的眼眶又一次发热,他用力点了点头,将脸埋在蓝忘机的肩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蓝湛,有你在,真好。”
这些年,他颠沛流离,众叛亲离,承受了太多的误解和非议,也曾绝望过,迷茫过,甚至想过一死了之。可幸好,有蓝忘机,像一束光,穿透了他生命里的黑暗,照亮了他前行的路,陪他走过最艰难的岁月,给了他最温暖的救赎。
蓝忘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轻柔,像在安抚一只受了委屈的小兽。他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用行动告诉他,他一直都在。有些深情,无需言说,便已胜过千言万语;有些陪伴,无需张扬,便已足够温暖岁月。
暮色渐浓,云深不知处的灯火次第亮起,温柔的灯火透过窗棂,洒在静室里,将两人相拥的身影映照得格外温暖。魏无羡靠在蓝忘机的肩头,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头一片安宁。他知道,那些颠沛流离的日子,那些满目疮痍的过往,都已成为过去;往后余生,有松间雪,有枕上春,有蓝忘机陪在身边,便是人间最好的光景。
“蓝湛,”魏无羡轻声开口,声音轻柔,“我们今晚去后山看兔子好不好?我听说,夜里的兔子会发光,像小星星一样。”
蓝忘机轻轻颔首:“好。”
他起身,扶着魏无羡站起来,替他理了理衣袍,又拿起一件披风,披在他的身上。“夜里风大,别着凉。”语气里的关切,毫不掩饰。
魏无羡笑了笑,主动牵住蓝忘机的手,指尖相扣,温热的触感交织在一起,让人安心。“蓝湛,你看,我们这样,多像寻常人家的模样。”
蓝忘机看着两人相扣的手,眼底漾起一丝温柔的笑意,轻声道:“嗯,寻常人家。”
两人并肩走出静室,沿着青石小径往后山走去。暮色里,松针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的衣摆上,紫藤花香缠在身边,温柔而绵长。后山的兔子们早已依偎在一起,毛茸茸的一团,在夜色里泛着淡淡的白光,像散落的星星,可爱得不像话。
温苑和蓝景仪正蹲在兔子窝边,小声地说着话,看见他们走来,立刻起身打招呼。“魏前辈,蓝先生!”蓝景仪依旧是那副活泼开朗的模样,笑着挥手,“你们也来看兔子啊,你看它们多可爱!”
温苑也跟着点头,小脸上满是笑意:“魏哥哥,蓝哥哥,我给兔子编了小篮子,以后它们就有地方住了。”
魏无羡笑着揉了揉温苑的头:“阿苑真厉害。”又看向蓝景仪,打趣道,“景仪,你可别教坏阿苑,不然蓝启仁先生又要罚你抄家规了。”
蓝景仪脸上一红,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我知道了,魏前辈,我不会教坏阿苑的。”
蓝忘机看着他们笑闹的模样,眼底的清冷彻底褪去,只剩满满的温柔。他轻轻握紧魏无羡的手,魏无羡也回握住他,两人相视一笑,眼底都盛着彼此的模样,盛着岁月的温柔。
夜色渐深,晚风微凉,却吹不散心头的暖意。兔子们依偎在一起,安静地睡着,温苑靠在蓝景仪的肩头,也渐渐有了倦意。蓝忘机吩咐蓝景仪先带温苑回去休息,自己则陪着魏无羡,留在后山看兔子。
两人坐在青石上,并肩看着兔子窝,夜色温柔,星光璀璨,松间的雪早已融化,化作春日的溪水,潺潺流淌,滋养着万物。魏无羡靠在蓝忘机的肩头,轻声道:“蓝湛,我以前总觉得,雅正端方的含光君,是遥不可及的星辰,我这种跳脱不羁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和你有太多交集。”
“我从前,”蓝忘机轻声开口,声音温柔,“总觉得,你跳脱不羁,顽劣不堪,却不知,你的心底,藏着最纯粹的善良,最坚定的温柔。初见时,你在云深不知处饮酒闹事,翻墙逃课,我以为你是个无药可救的顽徒,可后来才发现,你只是不喜欢被束缚,只是想护着自己想护的人。”
“那时候我总惹你生气,总抢你的天子笑,总故意气蓝启仁先生,”魏无羡笑了笑,语气里满是怀念,“我以为你会一直讨厌我,没想到,你居然会陪我走过那么多艰难的日子。”
“从未讨厌过。”蓝忘机转头,看向他的眼眸,眼底满是认真,“初见时的欢喜,再见时的牵挂,乱世中的坚守,重生后的珍惜,从来都不是讨厌,是心悦。”
这两个字,说得轻声,却带着千钧之力,撞进魏无羡的心底,掀起层层涟漪。他抬眼看向蓝忘机,眼底满是震惊,随即又被满满的欢喜淹没。他知道,蓝忘机性子清冷,不善言辞,能说出这两个字,已是用尽了全部的勇气,已是最真挚的告白。
“蓝湛,”魏无羡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满是欢喜,“我也是,我心悦你,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心悦你了。”
或许是初见时,他翻墙逃课,被蓝忘机抓住,蓝忘机眼底的无奈与纵容;或许是云梦时,他抢着把溏心蛋挑给蓝忘机,蓝忘机耳尖的微红;或许是乱葬岗时,蓝忘机偷偷来看他,眼底的牵挂与担忧;或许是不夜天城后,蓝忘机四处寻他,眼底的执着与坚定。这份心意,藏了太久,历经了太多的风雨,终于在这一刻,坦诚相对。
蓝忘机看着他眼底的欢喜,嘴角扬起一抹浅浅的笑意,温柔而真切。他抬手,轻轻抚摸着魏无羡的眉眼,指尖温柔,动作珍重,像是在抚摸世间最珍贵的宝物。“魏婴,往后余生,风雨同舟,不离不弃。”
“嗯,风雨同舟,不离不弃。”魏无羡用力点头,主动凑近,轻轻吻上蓝忘机的唇角。蓝忘机的唇微凉,带着松针的清苦,魏无羡的唇温热,带着淡淡的酒香,两种气息交织在一起,温柔而缠绵,像是松间雪遇见枕上春,像是星光遇见烟火,像是他遇见他,便是此生圆满。
晚风温柔,星光璀璨,兔子们安静地睡着,松针簌簌落下,落在他们的发间、衣摆上,温柔而绵长。魏无羡靠在蓝忘机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心头一片安宁。他知道,往后再也没有夷陵老祖,没有含光君的隔阂,只有魏婴和蓝湛,只有寻常人家的烟火气,只有松间的清风,枕上的暖意,只有岁岁年年的陪伴与欢喜。
夜色渐浓,两人并肩起身,牵手走在青石小径上,衣摆相擦,发带相缠,身影缠缠绕绕,消失在暮色深处。云深不知处的灯火依旧温柔,照亮了他们前行的路,也照亮了往后漫长而温暖的岁月。
松间雪融,枕上春归,山河无恙,故人在侧,便是人间最好的光景。往后岁岁,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他们都会陪在彼此身边,看遍世间风景,尝遍人间烟火,将那些颠沛流离的过往,都化作岁月的温柔,将那份深藏心底的欢喜,都化作朝夕的陪伴,不离不弃,直至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