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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帝王的审视

公主,请自重!

秋意渐深,霜风凛冽。京城北区的梨花巷,名副其实地狭窄、陈旧,弥漫着市井底层特有的、混杂着炊烟与污水的烟火气。

周义赁下的那间小屋,位于巷子最深处,比永平坊的杂物间更为简陋。一床、一桌、一椅,墙角堆着书籍,便是全部家当。四壁透风,需得糊上厚厚的旧纸御寒。但他却奇异地在这里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宁。

无需再看舅母脸色,无需再应对同窗各异的目光,也暂时……无需思考那遥不可及的未来。每日里,除了去附近的书肆接些抄书的活计维持最微薄的生计,他便是在这陋室之中,读书,练字,整理笔记,将秋闱那篇未能见容于考官的策论,细细修改、扩充,仿佛那不是一段失败的记录,而是一篇需要精益求精的著作。

那份糖霜核桃和文房四宝,在他搬来的第二日,便由一个面生的小厮“误送”到了门口。没有落款,没有言语,但他知道来自何处。核桃的甜脆,带着朴实的暖意;笔墨的品质极佳,却又刻意抹去了宫中的印记。这份体贴,让他心中微暖,又倍感压力。

她似乎……总能精准地把握住分寸,在他以为可以彻底划清界限时,以一种他无法拒绝的方式,轻柔地叩击他的心门。

这日午后,他正对着一卷《盐铁论》凝神思索,门外传来了谨慎的叩门声。

“周公子可在?”声音尖细,带着一种宫里人特有的腔调。

周义心中一动,放下书卷,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名身着普通青袍、面容白净无须的中年人,身后跟着两名低眉顺目的随从。虽作寻常打扮,但那通身的气度与眉眼间的精明,绝非市井中人。

“阁下是?”周义心中已有猜测,面上却不露声色。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并未回答,而是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非金非木的令牌,在他眼前一晃,上面隐约可见龙纹。随即压低声音:“陛下口谕,宣秀才周义,即刻入宫觐见。请公子随咱家走一趟,莫要声张。”

果然是宫中来人!而且是……陛下亲召!

周义的心脏猛地一沉,随即又奇异地平静下来。该来的,总会来。是福是祸,终需面对。

他并未多问,只点了点头:“请公公稍候,容草民整理衣冠。”

他回到屋内,换上了那件最整洁、却也依旧洗得发白的青衫,仔细理好发髻,确保没有任何失仪之处。然后,他深吸一口气,走出门外,反手锁上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

“有劳公公带路。”

马车并未走皇城正门,而是绕至一处偏僻的侧门,悄无声息地驶入。穿过层层宫墙,最终在紫宸殿附近的一处僻静偏殿前停下。

“周公子,请在此稍候,容咱家进去通传。”那内侍低声嘱咐,自行入内。

周义站在殿外廊下,秋日的阳光透过高耸的宫檐,在他脚前投下斑驳的光影。四周寂静无声,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宫廷礼乐,提醒着他此刻身处何地。空气中弥漫着龙涎香庄重而冷冽的气息,与梨花巷的烟火气截然不同。他微微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指尖冰凉。

不多时,那内侍出来,躬身道:“周公子,陛下宣召,请随咱家进殿。”

周义定了定神,跟随内侍,迈过了那道高高的朱红门槛。

殿内光线适中,陈设古朴而威严,并非正殿的富丽堂皇,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势。御案之后,身着明黄色常服的皇帝正低头批阅着奏章,并未立刻抬头。

“陛下,秀才周义带到。”内侍轻声禀报,随即无声地退至一旁垂手侍立。

周义依礼跪拜,伏地叩首:“草民周义,叩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在空旷的殿内清晰可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皇帝并未立刻叫他起身,依旧专注于手中的朱笔。时间在沉默中流逝,每一息都显得格外漫长。这种无声的威压,比直接的斥责更令人心悸。

周义伏在地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有力的跳动声。他强迫自己冷静,思绪飞快转动。陛下为何突然召见?是因为公主?还是因为那篇“不合时宜”的策论?抑或二者皆有?

终于,御案后传来朱笔搁下的轻微声响。

“平身。”皇帝的声音平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淡然。

“谢陛下。”周义依言起身,垂首立于殿中,目光规矩地落在自己脚前三尺之地,不敢直视天颜。

“抬起头来。”皇帝命令道。

周义缓缓抬头,第一次真正看清了这位掌控着大晟王朝命运、也间接掌控着他命运的帝王。面容与太子有几分相似,却更显威严深刻,眉宇间带着积威已久的沉稳与审视,那双眼睛,如同古井深潭,看不出情绪,却仿佛能洞悉人心。

皇帝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掠过他清瘦的面容、挺直的脊梁,以及那双即使恭敬垂眸也难掩清亮与倔强的眼睛。

“嗯,倒是一表人才。”皇帝淡淡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褒是贬。“知道朕今日为何召你前来吗?”

周义心念电转,谨慎答道:“草民愚钝,不敢妄测圣意。”

皇帝并未直接回答,而是拿起御案上的一份卷宗,随手翻了翻:“秋闱策论,‘问治国安邦之本’……你的答卷,朕看过了。”

周义的心猛地一紧。果然!

“文章写得不错。”皇帝的语气依旧平淡,“引证丰富,逻辑清晰,言辞犀利,甚至……有些地方,颇有些见地。”

这出乎意料的评价,让周义微微一怔。

“但是,”皇帝话锋一转,目光如炬,看向他,“你可知,为何你未能取中?”

周义沉默一瞬,如实答道:“草民之文,不合时宜,未能领会朝廷取士之深意。”

“哦?”皇帝挑眉,似乎对他的坦诚有些意外,“你倒是清楚。那朕问你,何为‘时宜’?朝廷取士,又当取何种‘深意’?”

这是一个极其犀利的问题,直指核心。

周义深吸一口气,知道此刻任何虚言都是徒劳,反而可能引来更大的祸端。他既然选择了那条路,便早已做好了承担后果的准备。

他抬起头,目光坦然地对上皇帝的审视,声音清晰而稳定:“回陛下,于考官而言,‘时宜’或是颂扬圣德,粉饰太平,以求稳妥。于朝廷而言,取士之‘深意’,或在于选拔忠于皇命、善于执行之吏员。然草民以为,治国安邦之‘本’,在于洞察时弊,革除积弱,方能江山永固。草民之文,或许不合考官‘时宜’,但字字句句,皆出自对家国天下之忧思,出自读书人之‘本心’。若因言获罪,草民无话可说;若因文落第,草民……亦不后悔。”

他一口气说完,殿内陷入一片死寂。侍立的内侍连呼吸都放轻了,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这番言论,简直是大逆不道!

皇帝盯着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中,却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微光。

“好一个‘本心’。”皇帝缓缓开口,听不出情绪,“你可知,你这‘本心’二字,可能断送的,不仅是你自己的前程?”

周义心中一凛,自然明白皇帝指的是什么。他再次垂下眼帘,声音低沉却坚定:“草民深知。公主殿下厚爱,草民感激不尽,亦……惶恐万分。草民身份卑微,从不敢有丝毫非分之想。殿下天真烂漫,赤子心诚,草民唯愿殿下安好,不敢以微末之身,损殿下清誉半分。”

他将自己的姿态放得极低,却也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

皇帝沉默了片刻,忽然转移了话题,不再纠缠于科举与公主,而是随口问起了经史子集、民生经济,甚至涉及了一些边防军务。问题看似随意,却无不切中要害,需要极深的学识积淀与独立思考能力方能应对。

周义起初还有些紧张,但很快便沉浸其中。他抛开所有杂念,凭借着扎实的学问功底和这些时日对社会现实的观察思考,一一应对。他不刻意迎合,也不畏缩回避,有根据便直言,有不足便坦诚,言辞恳切,思路清晰。

尤其是在谈到一些具体的民生弊端,如漕运损耗、胥吏贪腐等问题时,他不仅能指出症结,还能引述前朝旧例,提出一些颇具操作性的、不同于主流观点的设想,虽略显理想化,却闪耀着智慧的火花。

皇帝听着,偶尔追问一两句,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殿内的熏香缓缓燃烧,时间在问答间悄然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皇帝终于停止了发问。他靠在龙椅上,目光深沉地打量着殿中这个青衫落拓却难掩才华的年轻人。

良久,他忽然轻轻笑了一声,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周义,你很有才华,也很有胆色。可惜……有时候,太过锋锐的刀,容易折断。”

周义躬身:“草民受教。”

“你那篇策论,”皇帝再次提起,“若放在太祖皇帝厉行改革之时,或可名列前茅。但如今……盛世承平,需要的,是能办事的干吏,而非……激进的理想者。”

这话,算是为他的落第,做了一个官方的、却也算中肯的注解。

“草民明白。”周义低声道。他明白,皇帝并非否定他的才华,而是点出了他与当下朝堂风气的格格不入。

“你如今,作何打算?”皇帝语气随意地问道,仿佛只是闲话家常。

“回陛下,草民打算安心读书,等待下一次科考。”周义答道。这是他唯一的路。

皇帝却摇了摇头:“下一次?若下次,你依旧坚持你这‘本心’,又当如何?”

周义默然。他无法保证。

“罢了。”皇帝似乎有些意兴阑珊,挥了挥手,“年轻人,有锐气是好事。但也要懂得藏锋于钝,待时而动。你且回去吧。”

这就……结束了?没有训斥,没有警告,甚至没有明确提及公主之事?周义心中疑惑,却不敢多问,只得再次跪拜:“草民遵旨,谢陛下教诲。草民告退。”

他起身,恭敬地倒退着走出殿门,直到门槛处,才转身离去。背脊挺直,却带着一身冷汗与满腹疑云。

看着他消失在殿外的身影,皇帝的目光变得幽深。他重新拿起那份关于周义所有经历的密报,又看了看御案上那篇被特意誊抄出来的、字迹工整却内容尖锐的策论文章。

“潞州周氏……风骨犹存啊。”皇帝低声自语,带着一丝几不可查的感慨。“福安。”

“老奴在。”一直侍立在旁的内侍总管连忙上前。

“你觉得此子如何?”皇帝问道。

福安躬着身子,小心翼翼地道:“老奴不敢妄议朝政。只是观此子言行,确有不凡之处,只是……性子似乎过于刚直了些。”

“刚直?”皇帝笑了笑,意味不明,“是啊,是块好材料,可惜还需要打磨。璞玉若不经雕琢,终是顽石。”

他沉吟片刻,吩咐道:“传话给翰林院那几个老学士,若有闲暇,可多关注一下今年落第学子中的优秀者,尤其是……那些有真知灼见却或因言辞激烈而见遗者。朝廷,也不能尽是歌功颂德之声。”

“是,陛下。”福安心领神会。陛下这是惜才了,虽未直接提拔周义,却为他,乃至像他一样的寒门才子,留下了一线生机,一个可能被“发现”的机会。

“另外,”皇帝顿了顿,目光望向长乐宫的方向,语气淡然,“告诉皇后,儿孙自有儿孙福,有些事,不必过于操心。姝儿那边……朕自有分寸。”

“老奴明白。”

皇帝不再说话,重新拿起朱笔,仿佛刚才那场召见,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插曲。

然而,无论是对于离去的周义,还是对于深宫中的某些人,这场看似平淡的召见,都意味着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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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义跟随着引路内侍,沉默地行走在出宫的漫长宫道上。秋风拂过,吹动他单薄的青衫,带来阵阵寒意,却也吹散了他心头的些许滞闷。

陛下的态度,比他预想中要好太多。没有雷霆之怒,没有羞辱责难,甚至……对他那篇“大逆不道”的策论,还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那句“待时而动”,更像是一种隐晦的提醒与……期许?

他摸不准这位帝王深沉如海的心思。但至少,他平安地走出了紫宸殿,并且,似乎……并未因为坚持“本心”而彻底触怒天颜。

这让他沉重的心情,稍微轻松了一些。

就在他即将走出最后一道宫门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远处一座高阁的廊下,有一抹熟悉的鹅黄色身影一闪而过。

他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心跳漏了一拍。

是她吗?她……一直在等着消息?

他没有回头,也无法确认。只是在那瞬间,仿佛有一股暖流,悄然注入他微凉的心田。

他加快脚步,走出了那扇象征着无上权力与森严等级的巨大宫门。门外,是车水马龙的世俗街市,是他那间位于梨花巷的简陋小屋。

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墙,红墙金瓦,在秋日阳光下闪烁着冰冷而遥远的光芒。

他知道,他与墙内那个世界的距离,并未因这次召见而缩短半分。那道鸿沟,依然如同天堑。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绝望与抗拒,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平静与坚定。

陛下给了他一个“待时而动”的模糊承诺,而那个墙内的少女,则用她笨拙而执着的方式,给了他一份超越门第的温暖与理解。

前路依旧迷茫,寒门的风骨依旧需要现实的淬炼。

但至少在此刻,他感觉自己并非全然孤独。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迈开步子,汇入了熙攘的人流,向着那个属于他的、简陋却自由的方寸之地走去。

而在他身后,深宫之内,一场关于他命运走向的评估与博弈,或许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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