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砚发现陆知远把咖啡温度改成42度是在立秋后的第一个周一。那天他起得早,顺手按下咖啡机,等待的47秒里,他看见保温杯上的便签换了笔迹——不再是陆知远工整的楷书,而是一行潦草的连笔:“42度,医生说对胃好。”
林砚端着杯子进书房,陆知远正弯腰给Bug梳毛,姿势有些僵硬。林砚走过去,手掌贴上他后背,隔着衬衫摸到一层薄汗,以及不正常的温度。
“你发烧了。”林砚用的是陈述句。
“低烧,37.8。”陆知远没回头,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昨天吹了风,没事。”
林砚抽走他手里的梳子,把人按在椅子上。陆知远靠下去的瞬间,眉头皱得很紧,手指下意识按住胃部。林砚蹲下来,解开他睡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看见锁骨下方有一小片红疹,像被虫子咬过,但边缘清晰得像是数据渲染错误。
“什么时候起的?”
“昨晚,洗完澡。”陆知远想拉好衣服,被林砚制止。林砚掏出手机,打开闪光灯,对着那片红疹拍了张特写,然后发送到家庭群——那个只有三个人的小群,群名是“一个产品经理和他的家属们”。
陆妈妈秒回:“过敏!快去医院,他小时候芒果过敏就这反应!”
林砚套上外套,把陆知远从椅子上拽起来。陆知远还想挣扎:“下午要约投资人……”
“延期。”林砚把外套塞进他怀里,语气像下死命令,“优先级最高:你的健康。”
这是两人在一起后,林砚第一次开车。他技术不好,倒车入库要揉三下方向盘,但车速稳得像在做UI动效,每一下刹车都提前0.5秒预判。陆知远坐在副驾,烧得眼皮发沉,却还盯着仪表盘:“转速别过2500,你上次就把离合器磨了。”
“闭嘴。”林砚单手打方向盘,另一只手探过来摸他额头,“温度又高了。”
医院急诊人满为患。林砚让陆知远坐在角落的蓝色塑料椅上,自己排队挂号。他站在队伍里,背挺得笔直,像一根绷紧的标尺。陆知远望过去,看见他手里拿着自己的医保卡,手指在卡面上无意识地摩挲,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医生是个年轻姑娘,听完症状,开了血常规和过敏原检测。抽血时,陆知远别过脸去,林砚站在他身侧,伸手捂住他眼睛。针头刺入血管的钝响被林砚的掌心隔绝,陆知远只闻到他手腕上淡淡的松节油味道——那是昨晚画图标时沾上的,洗不掉,却成了安抚信息素。
结果出来得很快:急性荨麻疹,诱因是疲劳过度导致的免疫力下降。医生噼里啪啦敲键盘,开了一长串药,最后叮嘱:“注意休息,别再熬夜了。”
林砚把医嘱一字不落地记在备忘录里,甚至还录了音。走出诊室时,他忽然停下,转头问医生:“他需要住院吗?”
“不用,”医生看了眼陆知远,“但最好有人24小时盯着,这病会反复。”
林砚“嗯”了一声,把这句话写进标题,字号加大,标红。
回家路上,陆知远靠在副驾睡着了。呼吸沉重,带着感冒的鼻音,额发被汗打湿,贴在皮肤上。红灯时,林砚侧过身,用纸巾一点点替他擦汗,动作轻得像在擦拭一块昂贵的屏幕。他忽然意识到,这个永远在自己崩溃时递上纸巾的男人,原来也会出汗,也会虚弱,也会在一夜高烧后露出孩子般的睡颜。
车停在楼下,林砚没立刻叫醒他。他坐在驾驶座上,看雨刷在挡风玻璃上划出单调的弧线,听陆知远不平稳的呼吸。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连续加班那晚,陆知远也是这样坐在车里,等他到凌晨三点。
原来照顾是相互的,像双向同步的云盘,一方宕机,另一方就要顶上。
陆知远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身上盖着两床被子,热得想踢开。林砚从厨房探出头,手里端着一碗白粥,见他睁眼,立刻说:“别动,发汗呢。”
“……我想洗澡。”
“不行。”林砚把粥放在茶几上,用勺子搅散热气,“医生说,疹子没退不能沾水。”
陆知远抬手看手臂,红疹果然还在,像一张没画完的拓扑图。他叹了口气,认命地躺回去,看着林砚在屋里忙:给绿萝浇水,水温是晾到37度的凉白开;给Bug梳毛,梳下来的猫毛团成球,用保鲜膜包好,标注日期;把药片按早中晚分装进三个小盒,每个盒子上贴着手绘的猫脸,分别写着“起床”“午休”“睡前”。
这是林砚式的照顾,带着设计师的强迫症和产品经理的仪式感。
晚上,红疹果然反复。陆知远痒得睡不着,伸手去抓,被林砚按住手腕。林砚躺在他身边,把空调调到26度,湿度50%,然后解开自己的睡衣扣子,拉过陆知远的手,按在自己心口。
“抓这里。”他低声说,“别抓自己。”
陆知远手指蜷起,指甲陷进掌心,不肯动。林砚就抓着他的手,一点一点在自己皮肤上移动,从锁骨到肋骨,留下淡红的痕迹。那不是荨麻疹的红,是另一种,带着体温与心跳的印记。
“你这是……”陆知远声音哑得不像话。
“用户测试。”林砚把脸埋进他肩窝,声音闷而软,“测试在极端情况下,系统能否通过接触降低焦虑值。”
陆知远没再说话,他只是翻过身,把林砚整个包进怀里,像一块过热的CPU终于找到了散热片。他在林砚颈侧磨牙,声音低得像在忏悔:“我好像……搞砸了。”
“什么?”
“产品上线前,我没做健康检查。”陆知远苦笑,“这是低级错误。”
林砚反手抱他,掌心贴着他后脑,缓缓摩挲:“没关系,我帮你写补丁。”
“补丁?”
“嗯。”林砚吻他发旋,像安抚一个犯错的孩子,“补丁名称:陆知远的脆弱性管理。内容包括:每天23:00强制关机,每周三下午健身,每月一次体检,每年一次长假。执行人:我。”
陆知远沉默很久,久到林砚以为他睡着了。然后,他听见耳边传来极轻的一句:“……好。”
那一瞬间,林砚忽然明白,所谓“终身维护”,不是单方面的照顾,而是两个人轮流当服务器,轮流当运维。宕机的时候,有人帮你重启;过载的时候,有人帮你分流;崩溃的时候,有人替你顶着。
陆知远这次宕机,持续了七天。
七天后,疹子退得干干净净,陆知远又恢复了那个西装笔挺、分秒不差的产品经理。他复工第一天,晨会定在九点,比往常提前一小时。林砚问他为什么,他说:“要把上周欠的进度补回来。”
林砚没反驳,只是在会议前,把一杯美式放在他手边,温度42度,杯身上贴着新便签:“进度可以欠,健康不能。——本次迭代的最高优先级。”
陆知远盯着那张便签看了很久,久到 Bug 都爬上会议桌,用尾巴扫了三次他的手腕。他终于伸手,把便签撕下来,贴在笔记本扉页,和之前所有的便签叠在一起。那些便签已经攒了三十多张,从“三分糖,加奶”到“心率超80了,深呼吸”,再到今天的“健康不能欠”。
每一张,都是林砚写给他的补丁。
会议开始,陆知远打开投屏,第一页PPT不是产品数据,而是一张心电图——那是他发烧那晚,林砚用运动手表同步到手机上的记录。心跳曲线在凌晨三点达到顶峰108,然后缓缓回落,在67附近稳定。
“上周,系统出现了一次严重故障。”陆知远声音平稳,像在复盘一场真实的宕机,“故障原因是长期过载,未做健康检查。修复方案是,引入新的监控机制——”他侧头看林砚,“一个会把我强制关机的人。”
团队五个人,目光齐刷刷投向林砚。林砚耳尖泛红,却挺直背脊,像在等待验收。
“所以,从今天起,我的日程表对林砚开放最高权限。”陆知远关掉PPT,打开日历,“他可以无预警插入会议,可以强制我下班,可以——”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林砚无名指上,“随时检查我的运行状态。”
团队安静了三秒,然后运营小姑娘带头鼓掌。Bug在会议桌上打了个滚,尾巴扫一扫林砚的手背,像在盖章确认。
会议结束后,林砚把陆知远拉到茶水间,压低声音:“你这样……会不会太夸张?”
“不夸张。”陆知远把他抵在冰箱门上,鼻尖抵鼻尖,“这是本次迭代的KPI——让你安心。”
林砚没再说话,他只是踮起脚,在陆知远唇角印下一个吻,带着咖啡的苦和便签纸的甜。这个吻持续了很久,久到冰箱门的磁力贴都滑下来一张,是陆妈妈写的食谱,背面写着:“对知远好点,他小时候生病,总是一个人躲在被窝里哭。”
林砚捡起那张纸,折好,塞进陆知远的衬衫口袋,然后拍拍他心口:“放心,以后他哭,我递纸巾。”
陆知远笑了,眼角弯出细纹,像被时光温柔地刻了一笔。他握住林砚的手,十指相扣,戒指发出细小的碰撞声,像两个系统终于完成了最后的同步。
窗外,又是周日。雨停了,阳光穿透云层,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林砚知道,他们又要去那家叫“慢邮”的咖啡馆,坐在靠窗的位置,点两杯美式,一杯加糖,一杯不加。
但这次,他会记得先问陆知远:“今天胃还好吗?要不要换成热牛奶?”
而陆知远会推推眼镜,镜片反光里映出林砚的脸,然后回答:“好,听你的。”
因为最高权限,已经移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