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本小说网 > 灵异悬疑小说 > 驱镜葬八魂
本书标签: 灵异悬疑  群像 

影缠舞

驱镜葬八魂

第二章

古董店的铜镜还在震颤,镜缝里漏出的风裹着梨阁残存的桂香,苏晚攥着纸偶的指节泛白,针尾的红线缠在腕间,像一道挣不脱的咒。林野已率先踏出门槛,藏青西装的下摆扫过积灰的门槛,指尖揣着那本洇了泪迹的日记,纸页边缘被磨得发毛,像被无数次翻检过。

“金天村的戏台旁,有个跳踏歌的女子,”林野的声音沉在晨雾里,尾音裹着不易察觉的笃定,“日记里的碎片拼了大半,她是第八个人,和我们一样,困在镜子的剧情里。”苏晚抬眼,看见他鬓角沾了细碎的尘灰,背影映在巷口积雨形成的水洼里,水洼像面小镜,竟晃出一丝说不清的冷意,可那冷意稍纵即逝,快得让她以为是晨雾迷了眼。她把散落的纸偶胡乱塞进戏服夹层,针尖硌着掌心,像藏了一把没出鞘的恨,踩着青石板路,跟在林野身后往金天村走。

晨雾漫过整座城,把青石板路揉成了模糊的影。苏晚的鞋底碾过路面的青苔,触感熟悉得让人心慌——上辈子她逃到金天村,也是这样的晨雾,也是这样滑腻的青苔,只是那时她孤身一人,疯疯癫癫地在破庙里折纸偶,针针扎向写满仇人的纸身,如今身边多了个林野,竟让她生出一丝虚妄的安稳。林野走在前面,步伐稳得像踩在既定的轨迹上,他偶尔回头,问她要不要歇脚,递来的水囊还带着体温,眼里的关切真切,可苏晚总觉得,他看的不是她,是她身后那面无形的、笼罩整座城的镜子。

走到金天村的戏台时,日头已爬过檐角的飞檐。戏台是新搭的,朱漆还泛着湿意,廊柱上雕着缠枝莲纹,却在纹路深处藏着和古董店铜镜一模一样的细碎刻痕,像镜子伸出来的触角,悄无声息地缠在戏台的每一处。戏台前围满了人,挑着担子的货郎、摇着蒲扇的老妇、赤着脚的孩童,攒动的人头里,苏晚看见一抹红影,像被风卷着的火,在台上旋、跳、踏,每一步都踩在人心尖上。

那是柳倩。

她穿一身粗红绸舞衣,料子被洗得发白,领口磨出了毛边,却被她裹出了入骨的艳。舞衣下摆短至膝弯,露出脚踝上一道深褐色的疤,像被麻绳狠狠勒过的痕迹,可她的脚踩在红氍毹上,却稳得像生了根。她的舞没有章法,不是梨园里规规矩矩的台步,是野的,是烈的,是从泥里挣出来的——抬手时,腕间的红绳甩成一道弧,像要扯断缠在身上的线;旋身时,红绸扫过台面,带起的风卷着尘土,像要撞碎头顶的天;踏地时,足尖重重碾过木板,震得戏台的横梁嗡嗡响,像把这辈子的苦、这辈子的恨,都踩进了脚下的尘土里。

台下的人都看痴了,有人往台上扔铜钱,铜钱落在红氍毹上,叮当作响,有人扯着嗓子喊“好”,可柳倩的眼是空的,像蒙了一层镜光,她跳着,却像在看台下的虚空,看那些藏在人群里、看不见的剧情线。苏晚攥紧了掌心的纸偶,纸偶的边角被汗浸湿,突然想起上辈子金天村的传闻——有个跳踏歌的女子,舞跳得能勾魂,却没人知道,她的舞,是跳给死人看的。

“她就是柳倩。”林野的声音贴在苏晚耳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日记里写,她的剧情是‘跳断腿骨,死在戏台前,无人收尸’。”苏晚心头一震,再看柳倩的舞,竟看出了绝望——她的每一个旋身,都带着要把腿骨跳断的狠,每一次踏地,都像是在和剧情较劲,可那股狠劲里,又藏着一丝认命的颓,像知道自己终究逃不过镜子的安排。

戏台下的人群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挤开人群,往台上走,为首的是个满脸横肉的男人,腰间挂着铜牌,是金天村地主家的护院。“柳倩,东家让你去府上跳,”汉子的声音粗粝,像磨过砂石,“赏钱翻倍,别给脸不要脸。”柳倩的舞突然停了,红绸垂在身侧,像燃尽的火。她抬眼,看向那汉子,眼里的空荡散去,露出一点冷,像碎镜的光。

“不去。”两个字,轻得像风,却带着不容置喙的硬。

汉子笑了,笑得满脸的肉都在抖:“不去?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个没人要的贱丫头,东家肯赏你口饭吃,是你的福气。”他伸手去扯柳倩的舞衣,指尖刚碰到红绸,柳倩突然抬脚,足尖狠狠踢在他的手腕上,力道狠得不像个常年跳舞的女子。汉子痛呼一声,往后踉跄几步,身后的护院立刻围了上来,戏台前的人群散了大半,剩下的人也只是远远看着,没人敢出声——金天村的地主手眼通天,没人愿意为了一个舞女惹祸。

“把她绑走。”汉子捂着手腕,恶狠狠地喊。

护院们应声上前,柳倩却不退,她抓起台上的一根红绸,缠在手上,像握了一把刀。红绸扫过,带起一阵风,竟逼得护院们一时近不了身。苏晚看得心头跳,攥着纸偶的手更紧了,她想上前,却被林野按住了肩膀。林野的手很稳,温度却低得异常,苏晚回头看他,他眼里没有波澜,只是看着台上的混乱,像在看一场早已写好的戏。

“别急,”林野的声音很轻,“剧情还没到该我们出手的时候。”

苏晚愣住了,“剧情”两个字像针,扎进她的心里。她看着林野,他的侧脸在日头下显得轮廓分明,可那轮廓里,竟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漠然——他好像不是在看柳倩的困境,是在看剧情的走向,像个掌控者,而非同路人。可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她告诉自己,是自己多心了,林野只是不想贸然出手,毕竟他们都是被镜子盯着的人。

台上的缠斗很快落了下风,柳倩终究是孤身一人,护院们人多势众,红绸被扯烂,她的胳膊被反剪在身后,舞衣被扯得歪歪扭扭,露出肩头的旧疤,一道叠着一道,像刻在骨头上的屈辱。汉子走到她面前,抬手就要扇她的脸,就在这时,林野动了。

他缓步走上戏台,藏青西装在红氍毹上格外扎眼。他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银票,拍在汉子的手里。银票的数额不小,汉子的眼睛立刻亮了,脸上的横肉都堆出笑:“林先生?原来是您,早说嘛,何必动气。”他挥手让护院放开柳倩,哈着腰退了下去。

柳倩跌坐在台上,喘着气,额角的汗混着尘灰,淌出一道道痕。她抬眼,看向林野,眼里带着警惕,也带着一丝不解。林野走到她面前,递过一方干净的手帕,声音温和:“没事了,先歇歇。”柳倩没有接,只是看着他,像在判断他的来意。

苏晚也走上戏台,她蹲下来,把纸偶塞回夹层,从怀里掏出一个水囊,递给柳倩:“喝口水吧。”柳倩看了看苏晚,又看了看林野,终于接过水囊,灌了几口,喉咙滚动的弧度,像咽下了满腹的委屈。

“你们是谁?”柳倩的声音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和你一样的人。”苏晚说,“被镜子困住的人。”

柳倩的手抖了一下,水囊差点掉在地上。她抬头,看向戏台旁的廊柱,那上面的刻痕在日头下格外清晰,像镜子的眼睛。“你们也看见了?”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看见那面镜子?看见那些写好的剧情?”

苏晚点头,她想起自己一遍遍轮回的噩梦,想起梨阁的大火,想起师姐的死,眼眶发热。“我们醒了,不想再做镜子的囚徒。”

柳倩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脚踝上的疤在日头下泛着红。她沉默了很久,久到苏晚以为她不会说话了,她才缓缓开口,声音裹着陈年的苦,像沉在井里的水。

“我记事起,就没见过爹娘。”柳倩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他们把我扔在破庙里,只留了一件破棉袄。冬天冷,我就缩在供桌下,靠乞讨过活,有时讨不到吃的,就啃树皮,喝雪水。我以为只要活着,就总有盼头,可我错了,这世道,容不下一个无依无靠的丫头。”

她抬手,摸了摸肩头的疤,指尖划过,像在抚摸一段不堪的过往。“我七岁那年,被一个老鸨看中,想把我卖到窑子里。我跑,跑了三天三夜,脚磨得全是血泡,还是被抓了回去。老鸨打我,用鞭子抽,用烙铁烫,说我是贱骨头,天生就该伺候人。我咬断了舌头,吐了她一脸血,她怕我死了赔钱,才把我扔到了街上。”

苏晚的心里揪得疼,她想起自己被追杀的日子,想起梨阁的人护着她的时光,可柳倩,从始至终,只有她自己。

“后来我流落到金天村,靠给人缝补浆洗过活,”柳倩的声音继续,带着一丝麻木,“可村里的男人,看我孤身一人,就起了坏心思。有人趁夜闯进我的破屋,有人用几个馒头就想换我的身子。我反抗过,可我打不过他们,只能咬,只能抓,可换来的,是更狠的打骂。”她笑了笑,笑得比哭还难看,“我数不清,有多少人毁了我的身子,我只知道,每天醒过来,都觉得自己像泡在泥里,连死的力气都没有。”

林野站在一旁,没说话,只是看着柳倩,眼里的情绪依旧平淡,可苏晚总觉得,他的目光里,藏着一丝审视,像在评估什么。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村里的戏班子唱戏,”柳倩的眼里终于有了一点光,像暗夜里的星子,“他们跳踏歌,脚步踩在鼓点上,像能把所有的苦都踩碎。我开始学,没人教,我就偷偷看,偷偷练,白天干活,晚上就在破屋里跳,跳得腿肿得像馒头,跳得脚底全是茧,可我停不下来——只有跳舞的时候,我才觉得自己是活的,不是任人践踏的泥。”

她的舞,没有师傅教,没有章法,却藏着最原始的生命力。她跳的不是戏,是她的挣扎,是她的不甘,是她对这世道的控诉。金天村的人开始看她跳舞,有人说她疯,有人说她浪,可也有人,从她的舞里,看见了自己的苦——那些被地主压榨的佃户,那些被丈夫打骂的妇人,那些吃不饱饭的孩子,都在她的舞里,找到了一丝共鸣。

“我以为,跳舞能让我活下去,能让我挣一口干净的饭吃,”柳倩的光暗了下去,像被乌云遮住,“可我没想到,连这点念想,镜子都不肯给我。”她抬头,看向廊柱上的刻痕,眼里的恨像烧红的铁,“我开始做噩梦,梦见自己跳断了腿骨,摔在戏台前,没人管,没人问,最后被野狗啃食。我以为是梦,可每次醒来,腿都疼得钻心,像真的断过一样。我去问村里的老人,老人说,我是被‘镜神’缠上了,我的命,早就被写好了。”

她看着苏晚和林野,眼里带着一丝绝望:“我试过逃,逃到别的村子,可不管走到哪里,总有护院找到我,总有地主逼我跳舞。我试过不跳,可只要我停下,就会头痛欲裂,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我的脑袋。我知道,我逃不掉,就像你们,也逃不掉一样。”

林野终于开口,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我们可以一起逃。我手里有日记,记着镜子的破绽,只要找到剩下的人,我们就能打破这剧情,砸了这镜笼。”

柳倩看着他,眼里带着怀疑:“打破?镜笼哪有那么容易打破?我试过无数次,最后都只能认命。”

“上辈子,我们认命了,”林野的声音沉了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蛊惑,“可这辈子,我们醒了,就有机会。你不想跳断腿骨,不想死在戏台前,就跟我们走。”

苏晚看着林野,他的话合情合理,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他好像太清楚剧情的走向了,太清楚该怎么说服柳倩了,像早就演练过无数次。可她看着柳倩眼里的绝望,又把这念头压了下去,现在,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反抗的力气,不是吗?

柳倩沉默了很久,终于点了点头。她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灰,红绸垂在身侧,像重新燃起的火。“好,我跟你们走。就算是死,也死在反抗的路上,总好过像个木偶,被剧情牵着走。”

林野的眼里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快得让人抓不住。他转身,往戏台外走:“先找个地方落脚,我知道这附近有个破庙,暂时安全。”

苏晚和柳倩跟在他身后,走下戏台。金天村的日头正烈,把三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映在地上,像三道被线缠着的影。苏晚回头,看了一眼戏台旁的廊柱,那上面的刻痕在日头下,竟像一张笑脸,透着诡异的光。

破庙在金天村外的山脚下,早已荒废,只剩几面残墙,供桌积了厚厚的灰,神龛上的佛像也缺了半边脸。林野找了些干草,铺在地上,让苏晚和柳倩歇着,自己则走到庙外,说是去打探消息。

苏晚看着林野的背影消失在山路的尽头,心里的不安越来越重。她看向柳倩,柳倩正坐在干草上,摩挲着脚踝的疤,眼神空荡。“你觉得,林野可信吗?”苏晚忍不住问。

柳倩抬眼,看了看庙外,又看了看苏晚:“在这镜笼里,谁都不可信,包括自己。可我没得选,要么跟着他,赌一次,要么留在金天村,等着跳断腿骨,死在戏台前。”她顿了顿,“不过,我总觉得,他看我的眼神,不像看同路人,像看一件东西。”

苏晚的心沉了下去,她想起林野按住她肩膀时的冷,想起他看柳倩缠斗时的漠然,想起他那句“剧情还没到该我们出手的时候”——他好像太了解剧情了,了解得不像一个觉醒的囚徒,像一个掌控剧情的人。

就在这时,庙外传来了脚步声,林野回来了,手里提着两个布包,里面装着干粮和水。“附近没什么异常,”他把布包递给苏晚和柳倩,“我们今晚就在这里歇,明天去找下一个人。”

苏晚接过布包,指尖碰到林野的手,依旧是凉的。她抬头,看向林野的眼睛,他的眼里带着笑意,可那笑意,却没到达眼底,像蒙了一层镜光,深不见底。

夜里,破庙的风很大,卷着山雾,灌进残墙里。苏晚靠在墙根,睡不着,手里攥着师姐给她的纸娃娃。柳倩已经睡了,呼吸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林野坐在离她们不远的地方,借着月光翻着那本日记,笔尖在纸页上划过,发出细碎的响。

苏晚悄悄看着他,月光落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冷硬的轮廓。她看见他在日记上写着什么,字迹潦草,和扉页上的字一模一样,可那字迹里,却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算计。她突然想起上辈子的传闻,想起城南洋楼里的宴席,想起那句“镜是笼,剧是锁,魂是囚,故人终究一堆坟”——上辈子的她,是不是也像柳倩一样,轻信了林野,最后成了那堆坟里的一捧土?

林野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抬头看她,眼里带着疑惑:“怎么还不睡?怕镜子找过来?”

苏晚移开目光,摇了摇头:“只是想起了梨阁的事。”

林野合起日记,走到她身边,坐下:“梨阁的事,我知道。日记里写了,土财主,师姐,大火,还有你折的纸偶。”他的声音很轻,“上辈子,你就是因为梨阁的恨,才被镜子锁得更紧,最后疯在银璃阁的戏台上。”

苏晚的心猛地一跳,他怎么知道这么多?日记里的碎片,不可能拼出这么完整的细节。“你怎么……”

“因为我上辈子,也在银璃阁。”林野打断她,眼里的情绪依旧平淡,“我看见你疯疯癫癫地折纸偶,看见你唱着戏,却眼里没有光。我那时候还没醒,只当你是个疯伶人,直到我也开始做噩梦,开始看见镜子,才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

他的话天衣无缝,可苏晚的不安却越来越重。她看着林野,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可越是这样,越显得刻意。

“放心,”林野拍了拍她的肩膀,手依旧是凉的,“这辈子,我不会让你再走上辈子的路。我们会找到所有人,砸了这面镜子,让剧情彻底洗牌。”

苏晚点了点头,却没说话。她看着庙外的山雾,雾里像有无数面镜子,映着他们的影,也映着林野藏在眼底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她知道,自己可能错了,林野或许不是她的同路人,而是这镜笼里,最可怕的那个驱动者。可她没有证据,也没有退路——她只能跟着他,赌一次,赌自己的直觉是错的,赌他们真的能打破这镜笼。

夜更深了,山雾裹着寒意,钻进破庙。柳倩的呼吸依旧很轻,林野靠在墙根,闭上了眼,像睡着了。苏晚攥着纸娃娃,指尖的针扎着掌心,疼得清醒。她知道,从遇见柳倩的这一刻起,剧情就已经偏离了上辈子的轨迹,可这偏离,是救赎,还是更深的陷阱,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镜子的眼睛,正盯着他们,盯着林野,盯着她,盯着柳倩,盯着所有试图反抗的人,等着他们一步步走进早已写好的结局里——那结局里,有八个人的挣扎,有一个驱动者的算计,还有一堆无人问津的坟。

上一章 疯唱镜中戏 驱镜葬八魂最新章节 下一章 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