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四傍晚的泽田家，飘着炖菜的香气。

纲吉在玄关换鞋时，就听见厨房传来妈妈哼歌的声音，还有里包恩那句“太天真了”的经典点评——大概又在看什么奇怪的电视节目。

“我回来了……”

“啊啦，纲君回来啦！”奈奈妈妈从厨房探出头，系着印有向日葵的围裙，手里还拿着汤勺，“今天有客人哦！”

“客人？”纲吉一愣。他们家很少有客人，除了那群总是不请自来的“家族成员”。

“是纲君的同学，夏同学。”奈奈妈妈笑弯了眼，“她说来还便当盒，我就留她吃晚饭了。”

纲吉的大脑空白了一秒。

便当盒？对了，昨天棒球部活动，夏小宝确实做了便当给他。他吃完洗干净，今天早上还给她了……等等，她为什么要特地送来？

“夏同学在客厅哦。”奈奈妈妈朝里面努努嘴，小声说，“很可爱的女孩子呢，纲君真是的，都不早点告诉妈妈。”

“不是，我……”纲吉还没来得及解释，奈奈妈妈已经哼着歌回厨房了。

他硬着头皮走进客厅。

夏小宝端正地坐在沙发上，背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像在参加什么重要面试。她今天没扎马尾，蜜糖色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发梢有点湿，可能是来的时候遇到了小雨。旁边沙发上，里包恩穿着黑色西装，翘着腿，手里端着咖啡杯，正用那双黑豆般的眼睛打量她。

“泽田同学！”看见纲吉，夏小宝立刻站起来，动作有点急，膝盖不小心撞到了面前的矮桌——

“咚！”

实木矮桌发出沉闷的响声，桌腿在地板上蹭出刺耳的声音，往旁边挪了五厘米。

空气凝固了一瞬。

“对、对不起！”夏小宝的脸瞬间涨红，慌忙蹲下去检查桌子，“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没事！”奈奈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那张桌子本来就有点不稳！”

里包恩喝了一口咖啡，嘴角勾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纲吉叹了口气，走过去：“你怎么来了？”

“便当盒……”夏小宝小声说，从书包里掏出那个洗得干干净净的便当盒，“我中午发现里面还有一小块梅干……想说你可能忘了，就……”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琥珀色的眼睛偷偷瞟了一眼厨房方向，又迅速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便当盒边缘——塑料边缘在她指下微微变形。

纲吉看着那块被抠变形的塑料，默默接过便当盒：“一块梅干而已……”

“那怎么行！”夏小宝抬起头，表情很认真，“说好是完整的便当，就要完整地还给你！”

她的眼睛在客厅灯光下亮晶晶的，因为认真而微微皱着眉，脸颊还带着刚才的红晕。

纲吉一时语塞。

“夏同学，”里包恩突然开口，声音稚嫩却老成，“你的力气好像很大。”

夏小宝身体一僵，像是被老师点名回答难题的学生。她看向里包恩，眨了眨眼：“您……您是？”

“我是纲吉的家庭教师，里包恩。”里包恩放下咖啡杯，“听说你昨天在棒球部表现很出色。”

这话说得平淡，但纲吉听出了一丝试探的意味。里包恩肯定已经知道体育馆的事了，说不定连风纪委员室的事都知道。

“我……我只是帮忙搬东西……”夏小宝局促地绞着手指，“没做什么特别的……”

“搬东西？”里包恩重复，黑眼睛看着她，“能把实心钢镇纸捏变形的那种‘搬东西’？”

夏小宝的脸“唰”地白了。她猛地看向纲吉，眼神里写满了“他怎么知道”。

纲吉也愣住了。云雀不可能把这事到处说，那里包恩是怎么……

“我自有情报来源。”里包恩仿佛看穿了他们的疑问，重新端起咖啡杯，“坐下吧，不用紧张。我对有潜力的人一向很有兴趣。”

这话从里包恩嘴里说出来，通常意味着麻烦。

夏小宝犹豫地坐回沙发，这次动作轻得像在放易碎品。沙发在她坐下时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晚餐时间的气氛，微妙得难以形容。

奈奈妈妈做了拿手的汉堡肉，玉子烧，还有味噌汤和一大盘沙拉。餐桌摆得满满当当。

“夏同学不要客气，多吃点！”奈奈妈妈热情地给夏小宝夹菜，“纲君在学校受你照顾了。”

“没、没有的事！”夏小宝慌忙摆手，“是泽田同学一直在照顾我……”

她说话时太着急，手里的筷子“啪”一声，断了。

不是从中间折断，是从筷尖开始，像被什么巨大的力量碾压，木纤维一层层裂开，最后碎成了几片。

所有人看着那对碎掉的筷子。

“……哎呀。”奈奈妈妈先反应过来，“这筷子用了好多年了，是该换了。夏同学等等哦，我去拿新的。”

她起身去厨房，脚步轻快，完全没有在意。

夏小宝看着手里的碎片，眼圈又红了：“对不起……我又……”

“没事。”纲吉把自己的筷子递给她，“用我的。”

“那泽田同学呢？”

“我再拿。”纲吉起身，刚要去厨房，奈奈妈妈已经拿着新筷子出来了。

“来来，用这个。”她把新筷子递给夏小宝，笑容温柔，“这是比较结实的竹筷哦。”

夏小宝接过筷子，手指微微发颤。她看着奈奈妈妈温柔的笑脸，又看看手里崭新的筷子，小声说：“阿姨……您不觉得我很奇怪吗？”

奈奈妈妈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温柔了：“怎么会呢？每个孩子都是特别的呀。”

她伸手，轻轻拍了拍夏小宝的头，动作自然得像在拍自己的女儿：“力气大是好事呀，可以帮妈妈搬很多东西呢。我以前也想要大一点的力气，这样搬米袋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夏小宝呆呆地看着奈奈妈妈，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

纲吉看见她眼睛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打转。

晚餐继续。夏小宝用新筷子时格外小心，每一次夹菜都像在做精密实验。但汉堡肉太滑，她用力一夹——

肉饼飞了出去。

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准确无误地掉进了纲吉的味噌汤里。

“噗通。”

汤汁溅了纲吉一脸。

“对——！”

“没关系！”纲吉在她道歉前打断，用袖子擦了擦脸，“反正……汤也要喝的。”

他低头看着汤碗里那块汉堡肉，想了想，用勺子舀起来，和着汤一起吃了。

味道……有点怪，但还能接受。

夏小宝看着他的动作，眼睛睁得圆圆的。

奈奈妈妈“噗嗤”笑出声：“纲君真是的。”

里包恩全程安静吃饭，但纲吉注意到，他的目光在夏小宝身上停留的时间格外长。

饭后，奈奈妈妈端出草莓蛋糕当甜点。夏小宝帮忙切蛋糕时，差点把整个蛋糕连盘子一起切成两半——刀卡在瓷盘里，拔不出来。

“啊，这个盘子也老了。”奈奈妈妈自然地接过刀，轻轻一转就拔了出来，“明天我去买新的。”

她说着，把最大的一块蛋糕放到夏小宝盘子里：“夏同学多吃点，还在长身体呢。”

夏小宝看着盘子里堆成小山的蛋糕，又看看奈奈妈妈温柔的笑脸，终于忍不住，眼泪“啪嗒”掉了下来。

“怎、怎么了？”纲吉慌了。

“对不起……”夏小宝用手背胡乱擦眼泪，但眼泪越擦越多，“我……我弄坏了筷子，弄飞了汉堡肉，还差点切坏盘子……可是阿姨还对我这么好……”

奈奈妈妈愣了一下，然后笑起来。她走到夏小宝身边，轻轻抱住她，像抱小孩一样拍着她的背。

“傻孩子，这有什么好哭的。”她的声音温柔得像在哼摇篮曲，“东西坏了可以修，可以买新的。但夏同学的心意，阿姨收到了哦。”

夏小宝在奈奈妈妈怀里哭得更凶了，肩膀一抽一抽的。

纲吉坐在对面，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胸口有点闷，又有点暖。

他想起夏小宝说过的话——“大家都觉得我很奇怪”。

也许……不是所有人都会这么觉得。

里包恩吃完最后一口蛋糕，跳下椅子，拉了拉纲吉的袖子。

“让她今晚住下吧。”他说，声音不大，“下雨了。”

纲吉看向窗外，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雨点敲打着玻璃窗。

“诶？住下？”夏小宝从奈奈妈妈怀里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像兔子，“不、不用了，我家不远……”

“雨这么大，女孩子一个人回去多危险。”奈奈妈妈已经站起身，“我去准备客房！纲君，去给夏同学家里打个电话！”

她说着就风风火火地上楼了，完全不给拒绝的机会。

客厅里只剩下三个人。夏小宝还在抽鼻子，纲吉不知所措地坐着，里包恩则跳到窗台上，看着窗外的雨。

“那个……”夏小宝小声说，声音还带着哭腔，“泽田同学，你妈妈……真好。”

“……嗯。”纲吉点头，“她一直这样。”

“我妈妈也很好，”夏小宝继续说，手指绕着裙摆，“但她总是担心我……担心我弄坏东西，担心我伤到自己，担心别人不喜欢我……”

她顿了顿，声音更小了：“今天……我很开心。”

窗外雨声渐大，客厅里暖黄的灯光显得格外温暖。

纲吉看着夏小宝还泛红的眼角，看着她嘴角那点没擦干净的奶油，忽然觉得，今天的家庭访问……好像也不坏。

虽然损失了一双筷子，一个盘子，还有半碗味噌汤。

但妈妈笑了，夏小宝哭了——好像也不是坏事。

里包恩从窗台跳下来，走到纲吉身边，压低声音：

“她是个有趣的孩子。”他说，“保护好她。”

纲吉一愣：“为什么？”

里包恩没回答，只是拉了拉帽檐，转身离开了客厅。

楼梯上传来奈奈妈妈欢快的声音：“夏同学！房间准备好啦！有干净的睡衣哦！”

夏小宝站起身，擦擦眼睛，对纲吉露出一个还有点不好意思、但已经明亮起来的笑容。

“明天见，泽田同学。”她说。

“……嗯，明天见。”

窗外雨声潺潺，屋里温暖明亮。

纲吉想，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日常吧。

有点混乱，有点意外，但最终，总会回归温暖的那种日常。

他看着夏小宝跟着妈妈上楼的背影，蜜糖色的长发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第一次的家庭访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