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开庭前收到了希望小学的感谢信。信封很朴素,里面是十七张画,用蜡笔涂得色彩浓烈。其中一张画着穿黑袍的人,旁边歪歪扭扭地写着:“程叔叔,陈叔叔说你是最公正的人。”
他把画压在案卷最下面,整理法袍。今天要审理的是一起工程事故案,被告公司被指控偷工减料导致人员伤亡。
走进法庭时,旁听席上坐着几个熟悉的面孔——顾深、苏临,甚至林昭都来了,坐在最后一排阴影里。
庭审进行到质证环节,被告律师出示一份安全认证:“该工程所有材料均符合国家标准...”
程砚翻到认证文件的附录,看到签发日期时,指尖顿住了。
三年前,同一天,同一个检测机构。
他想起陈烬遗嘱里那句话:“别让其他孩子也遇上豆腐渣工程。”
休庭时,程砚在走廊遇见顾深。
“有把握吗?”顾深问,手里拿着那份安全认证的复印件。
程砚没回答,反问:“你怎么来了?”
“陈烬的基金是这家公司的股东。”顾深的声音很平,“他生前就在查他们。”
程砚看向窗外,梧桐树的叶子开始泛黄。“什么时候的事?”
“两年前。”顾深递过一个U盘,“他给我的,说如果哪天他出事,就把这个交给你。”
U盘是普通的黑色,贴着一张小贴纸,上面画着幼稚的笑脸。程砚认得,那是陈烬的风格。
再次开庭时,程砚申请出示新证据。书记员当庭播放U盘里的录音,是陈烬和一个男人的对话:
“...检测报告我们可以改,价格好商量...”
“你知道我要建的是什么吗?学校。”
“学校更需要安全嘛,我们这是双赢...”
录音结束,法庭一片寂静。被告律师的脸色变得惨白。
程砚最后陈述时,没有用法条,也没有用判例。他只是讲述了希望小学的事,讲述了那十七张画,讲述了陈烬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法槌落下,判决很重。旁听席上有掌声,程砚却觉得胸口发闷。
散庭后,他一个人在休息室坐了很久。窗外暮色渐浓,法袍还搭在椅背上,黑色的布料吸走了所有光。
手机震了一下,是李谨言发来的消息:「孩子们问,能不能把陈叔叔的故事写进课本」
程砚回复:「应该的」
刚发送,又一条消息进来,是周清晏:「我在法院门口,一起吃个饭?」
他们去了以前常去的那家小馆子。老板还认得他们:“好久没来了,陈先生呢?”
周清晏看了程砚一眼,轻声说:“他出差了。”
点的都是陈烬爱吃的菜:水煮鱼、麻婆豆腐、夫妻肺片。红油在碗里晃动,辣得人眼睛发涩。
“程砚,”周清晏突然说,“如果陈烬的案子交给你审,你会怎么判?”
筷子停在半空。程砚看着碗里漂浮的花椒,很久才说:“没有如果。”
“但你会想,对吗?”
会。每个深夜,当他翻阅卷宗时;每次开庭,当他看到被告席时;甚至刚才,当法槌落下时——他都在想,如果那天坐在审判席上的是自己,如果那天被告是那些该为校舍倒塌负责的人...
可他更清楚,司法不是复仇的工具。正义有它必须遵循的路径,哪怕那条路漫长而曲折。
吃完饭,周清晏递给他一个文件袋:“陈烬留给你的。”
里面不是法律文件,而是一本相册。第一页是七个人的合影,在北极光下,大家都笑得很傻。往后翻,是程砚每次开庭的照片,陈烬在旁边写着注脚:
「程大法官今天又板着脸」
「赢了!晚上得让他请客」
「这家伙,明明想哭还硬撑」
最后一页是空白的,只有一行字:
「程砚,法律救不了所有人。但你能。」
夜风吹过街道,卷起几片落叶。程砚抱着相册站在路灯下,影子拉得很长。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助理:「程法官,明天还有三场庭审,材料发您邮箱了」
他回复「收到」,抬头看了眼夜空。没有星星,只有城市的光污染晕染出橙红色的天幕。
但程砚知道,在某个他看不见的地方,陈烬一定又在说:
“看,我们的程大法官,还在坚持呢。”
而他确实会继续坚持。
哪怕法槌落下时,再也没有人会从旁听席上,对他悄悄竖起大拇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