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收到那封邮件时,正在日内瓦的会议中心修改仲裁书。窗外的莱芒湖波光粼粼,游船缓缓驶过喷泉,一切都精致得像明信片。
他看了眼发件人——陈烬的律师,附件大小47KB。
光标在“打开”键上悬停了三秒,他继续修改第七页的论证逻辑。二十分钟后,会议开始,他做了四十五分钟堪称完美的发言。提问环节,德国代表问及跨国遗产执行的司法障碍,他引用了三个判例,回答了七分钟。
回到酒店是晚上九点。他脱下西装,解开领带,从冰箱拿出一瓶气泡水。喝到第三口时,才点开那封邮件。
附件是PDF格式的陈烬遗嘱,共二十三页。顾深直接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句“基金密码是他生日”时,手指在触摸板上停顿了一下。
窗外传来教堂钟声,晚上十点整。
他打开另一个窗口,登录陈烬设立的助学基金网站。密码输入框闪烁,他键入自己的生日:19950918。
【密码错误】
他皱了皱眉,重新输入:19950917。
【密码错误】
第三次,他输入陈烬的生日。
【登录成功】
欢迎页面上是陈烬张扬的笑脸,下方一行小字:“惊喜吗?就知道你会先试自己的。”
顾深关掉页面,打开冰箱拿出第二瓶气泡水。这次他喝得很快,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带来细微的刺痛。
手机在这时响起,是程砚。
“顾深,”程砚的声音很轻,“陈烬他...
“我知道。”顾深打断他,语气平静,“我在看遗嘱。”
电话那头沉默了。“你...还好吗?”
“明天上午还有听证会。”顾深看了眼日程,“瑞士银行那边的案子需要跟进。”
“顾深。”
“嗯?”
“你现在在做什么?”
顾深环顾房间:摊开的文件,亮着的电脑屏幕,喝了一半的气泡水。“工作。”
程砚叹了口气:“李谨言说,葬礼那天你放了一枚硬币。”
“他看错了。”顾深说,“我还有事先挂了。”
电话挂断后,房间彻底安静下来。顾深重新打开基金网站,这次他仔细看了捐赠记录——从五年前开始,每月固定向十七所山区学校汇款,备注栏都写着同一个名字:
顾深希望小学。
最后一条记录是三天前,金额特别大,备注写着:“最后一笔,密码记得改。”
顾深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他想起十六岁那年,陈烬偷了父亲的怀表,换钱给他买竞赛参考书。被抓到时,陈烬嬉皮笑脸地说:“顾深生日快到了嘛。”
其实他的生日还有六个月。
从那天起,陈烬欠他十八个硬币——这是顾深要求的“利息”,每年一个,还清为止。
现在还剩最后一个。
顾深打开钱包,从夹层取出一枚磨损严重的硬币。2005年版,正面是菊花,背面是国徽。那是陈烬还他的第一个硬币,也是唯一一个真币——后面的十七个,都是游戏币、啤酒瓶盖、甚至糖果纸。
“穷嘛。”陈烬总是理直气壮。
顾深把硬币放在桌上,打开新文档开始写邮件。收件人是基金托管银行,主题是密码修改申请
写到一半,他突然停下。
光标在屏幕上闪烁,像在等待什么。很久之后,他删掉所有文字,只留下一行:
“维持原密码。 ——顾深”
发送。
窗外的钟声再次响起,午夜了。顾深关掉电脑,走进浴室。镜子里的人面无表情,眼底有淡淡的青黑。
刷牙时,他感到一阵反胃。撑着洗手台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眼眶发红。
回到房间,他拿起那枚硬币,对着灯光看。2005年,那是他们认识的第一年。
硬币从指间滑落,滚到床底。他没有去捡,只是躺下,关灯。
黑暗里,他轻声说:“第十八个,不用还了。”
第二天,听证会如期举行。顾深的发言依旧精准犀利,没有人看出异样。
只是在休庭时,他望向窗外,看见一群白鸽掠过湖面。
其中一只落了单,在原地盘旋了很久,最后消失在教堂的尖顶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