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旧书馆

雨夜旧书馆

白泽知道青瓷一定在那里。

雨点砸在石板路上发出密集的鼓点声，街道两旁的灯笼在风中摇晃，光影在湿漉漉的石面上碎成一片片金色的鱼鳞。白泽撑着一把素面油纸伞，另一只手护着怀中用油纸仔细包裹的东西。他那头标志性的银白色短发已经被雨打湿了几缕，凌乱地贴在额角，绿青色的眼眸在夜色中闪烁着焦急的光。

“这家伙，明知要下雨也不带伞。”白泽自言自语，加快脚步穿过雨幕。

旧书馆坐落在老街最不起眼的拐角处，木制招牌上的字迹已被岁月侵蚀得难以辨认。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门檐上的铃铛发出清脆声响，被更大的雨声瞬间吞没。

馆内弥漫着旧书特有的气息——混合着纸张、灰尘和时光的味道。一排排高至天花板的书架如同沉默的守卫，在昏暗灯光下投出细长的影子。白泽收起伞靠在门边，环顾四周。

“青瓷？”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书馆里回荡，却被雨声掩盖了大半。白泽放轻脚步，朝最里侧的角落走去——那里是青瓷最常待的地方，一个靠窗的小角落，摆放着一张老旧的橡木桌和两把不太配套的椅子。

果然，在堆满书籍的桌后，白泽看到了那熟悉的白色发顶。青瓷正低头看着一本厚重的古籍，右手边放着一杯已经凉透的茶。他整个人几乎融入了周围的环境，安静得如同书架间的一缕尘埃。

“找到你了。”白泽走近，语气里带着些许责备，“外面下这么大雨，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青瓷抬起头，那双冰蓝色的眼眸在灯光下如同冬日湖面。他的白发比白泽的略长一些，用一根简单的黑色发带松松束在脑后，几缕散落的发丝贴在脸侧。看到白泽时，他微微睁大眼睛，嘴唇轻轻张开，露出一个几乎看不见的惊讶表情。

“白泽？你怎么...”

“我怎么来了？”白泽接过话，将油纸包放在桌上，“看看外面，倾盆大雨。老板娘说你傍晚就出来了，没带伞。”

青瓷转头望向窗外，这才注意到雨势之大。玻璃窗上爬满蜿蜒的水痕，将街景扭曲成模糊的色块。他转过头，视线落在白泽湿透的肩头和还在滴水的裤脚。

“你淋雨了。”青瓷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半路才开始下的，没关系。”白泽拉开椅子坐下，解开油纸包，“看，老板娘做的糖油饼，还热乎着。她让我一定带给你。”

油纸包裹着的点心散发着甜香，在旧书的气味中显得格外突出。青瓷看着糖油饼，又看向白泽那双笑意盈盈的绿青色眼睛，嘴唇动了动，最终只说出一句：“谢谢。”

白泽摆摆手：“别光谢我，老板娘特意留给你的。快吃吧，趁热。”

青瓷拿起一块糖油饼，小口吃着。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翻动书页时总是轻柔得如同触摸蝴蝶翅膀。白泽看着这个画面，不自觉地扬起嘴角。他知道青瓷有多么沉迷这些旧书和古籍，有时能在这里待上一整天，直到深夜才想起回家。

“今天又在研究什么？”白泽探头看向那本古籍，上面的文字他一个也不认识。

“一本关于古代星象的书。”青瓷轻声回答，声音如同细雨落在叶片上，“记载了一些已经失传的观星方法。”

“星象？”白泽眼睛一亮，“那今晚这雨停了，能带我去看星星吗？听说城郊山上视野最好。”

青瓷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与白泽绿青色的眼睛对视。在那双总是充满热情和好奇的眼睛注视下，青瓷感到心跳不规律地快了一拍。他下意识移开视线，手指在古籍上轻轻蜷缩。

“雨停后云层可能还没散...”他低声说，“而且山路湿滑。”

“那就等天晴再去。”白泽毫不在意地挥挥手，“我们可以挑个没云的好天气，带上毯子和热茶，说不定还能看到流星。”

青瓷没有回应，只是低头继续吃糖油饼。但白泽注意到他的耳尖微微泛红——每当他紧张或不好意思时，那里总会泄露他的情绪。

窗外的雨声渐渐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细语。白泽靠在椅背上，环顾四周的书架。他和青瓷的相识也在这个旧书馆，大约两年前的一个下午。那时他为了查一份资料偶然来到这里，第一眼就看到安静坐在角落的青瓷。那头罕见的白发和专注的神情让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随后发现两人要找的是同一本书。

从那以后，白泽便常常“偶遇”青瓷。有时在这间旧书馆，有时在城东的老茶馆，有时在河边垂柳下。青瓷总是独处，带着一本书或一叠笔记，安静得仿佛周围的世界都与他无关。

但白泽发现，这个看似冷漠内向的人，会为受伤的小鸟包扎，会给街角的流浪猫留食物，会在老茶馆老板娘忙不过来时默默帮忙收拾桌子。那些细小的善意如同隐藏在青瓷冷淡外表下的微弱星光，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

“白泽。”青瓷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嗯？”

“你的头发，”青瓷指了指自己的额角示意，“还在滴水。”

白泽抬手摸了摸，果然湿了一片。他毫不在意地甩甩头，水滴四溅，有几滴落在青瓷手边的书上。

“啊，抱歉抱歉。”白泽连忙用袖子去擦，却被青瓷轻轻拦住。

“我自己来。”青瓷拿出一块干净的手帕，小心翼翼拭去书页上的水渍。他的动作专注而轻柔，仿佛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

白泽静静看着这一幕。昏黄的灯光在青瓷的侧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那双冰蓝色的眼睛低垂着，长而密的睫毛在脸颊上投下小片阴影。他的鼻梁挺直，嘴唇紧抿成一条直线——这是青瓷思考或专注时的习惯表情。

不知为何，白泽的心脏突然漏跳了一拍。他急忙转开视线，假装对书架上的某本书产生了兴趣。

“对了，”白泽清了清嗓子，试图驱散突然的尴尬，“下周有庙会，一起去吗？听说今年的灯展特别漂亮，还有皮影戏和杂耍。”

青瓷的手顿了顿，但没有抬头：“很多人。”

“人多才热闹啊。”白泽倾身向前，双手撑在桌上，“我们可以晚点去，等第一批人散了。我知道河边有个好位置，能看到所有灯船。”

青瓷终于抬起头，冰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他张了张嘴，似乎想拒绝，但看到白泽那双充满期待的绿青色眼睛时，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

白泽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那笑容明亮得仿佛能驱散雨夜的阴霾。青瓷看着他，忽然感到胸口一阵温暖，如同冬日里突然照进一束阳光。

“那就说定了！”白泽开心地说，“下周六傍晚，我来接你。”

雨已经完全停了，夜空中的乌云逐渐散开，露出几点微弱的星光。白泽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雨停了，我送你回去吧。”

青瓷点点头，开始整理桌上的书籍。白泽注意到他用来做笔记的纸上有精致的星图，旁边用细小工整的字迹标注着注释。他好奇地凑近看：“这些都是你画的？”

“嗯。”青瓷简短地回答，迅速将笔记收进包里。

“真厉害。”白泽由衷赞叹，“我就没这个耐心。”

两人并肩走出旧书馆，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街道上的积水映照着灯笼的光芒，整条街仿佛漂浮在金色的水面上。青瓷抬头望向天空，冰蓝色的眼眸中倒映着稀疏的星辰。

“云散了。”他轻声说。

白泽顺着他的视线望去：“是啊，明天应该是个好天气。”

他们沿着湿漉漉的街道慢慢走着，脚步声在寂静的夜色中清晰可闻。白泽时不时指着某处说些什么——那家点心铺新出的糕点，茶馆老板娘收养的小猫，河边新开的画舫。青瓷安静地听着，偶尔简短回应，但白泽注意到他的嘴角微微上扬，那是青瓷表达愉悦的方式。

到了青瓷居住的小院门前，白泽停下脚步：“就送到这儿吧。”

“谢谢。”青瓷说，手指轻轻摩挲着背包带子，“糖油饼...很好吃。”

“我会告诉老板娘的，她肯定高兴。”白泽笑道，“那周六见？”

青瓷点点头，冰蓝色的眼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澈：“周六见。”

白泽站在原地，看着青瓷推门走进小院，直到那扇木门轻轻关上。他这才转身离开，脚步轻快得仿佛踩在云端。

而在门后的青瓷背靠着门板，听着白泽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抬手按住了自己加速跳动的心脏。他的指尖触到包里那块已经凉透的糖油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雨后的夜空清澈如洗，星辰渐次显现，如同散落在深蓝天鹅绒上的钻石。远处的街道上，白泽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绿青色的眼眸中闪烁着比星光更明亮的光芒。

周六的庙会，他突然无比期待起来。